风四娘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忽然松手放开萧千夜,踮着脚尖又挪到暮云旁边,依旧是玩笑的伸手捏捏副将的脸蛋,笑嘻嘻的道:“小暮云也长大了,这手上抱着什么宝贝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拎起暮云手上一直搂着的人头,直接提着放到自己眼前,四目相对,气氛陡然有些尴尬,风四娘只是愣了一刹那,随后大笑着将人头丢到了一旁,继续用力揉了揉暮云的脸,小声骂道:“我还以为你抱着个什么宝贝东西不撒手呢,怎么大白天的抱了个死人头?多晦气一点也不吉利,是不是又是萧千夜让你干的?四娘给你撑腰,你别听他的。”
“四娘,那是……那是长史大人。”暮云尴尬的赔笑着,风四娘用力拽着他不放,也不让他重新去捡起那个人头,摇头训斥着,“我才从洛城那边过来,还遇上你娘聊了几句,听说你定了亲,到时候请酒可别忘了我啊!”
“那是自然,一定会的!”暮云小心的回着话,风四娘面容一沉,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喂,小暮云,四娘跟你打听个事,他定亲了没有啊?”
风四娘暗搓搓的指了指萧千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暮云连忙撇了撇自己的顶头上司,见他阴沉着脸也不敢多说什么,风四娘察觉到他的眼色,坏笑道:“怎么了,我可是你姨娘,定亲这种事情还不想告诉我吗?你早些年是不是抗旨拒婚过啊?为什么呢,给姨娘说说?”
萧千夜懒得理她,暮云赶忙出来打圆场,指指地上的尸体,劝道:“四娘,这种事情一会再谈也不急,您看,这里还有大事呢……”
风四娘这才转过身,指着他脚边的尸体问道:“这也是长史大人?”
“您这不是在说废话么?”萧千夜冷冷反问了一句,风四娘倒是毫不在意,脸上堆起笑来,“我才听说帝都出了事情特意赶回来,这么快孔长史又被人杀了?”
她的余光锋利的扫过秦楼大堂,终于落在中央舞台上那个半透明的人身上,风四娘抹抹眼睛,神色一紧,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细看,眼前仍是一副半透明鬼魂一样的躯体,她直接窜上前去,好奇的围着岑歌上下看了几遍,然后伸出手试探性的穿过对方的身体,发出了孩童一般惊叹的声音:“喂,这个人真的是透明的哎,跟个鬼魂一样……”
她还想再次尝试一次的时候,岑歌不快的抓住了她的手,冷冷的将她推开。
“哦……”风四娘瞳孔顿缩,意味深长的拖长语调——虽然自己不能触碰到这个人,但是他却可以直接碰到自己。
萧千夜对暮云使了个眼色,暮云心领神会的迎上去,笑道:“四娘,您难得回帝都一次,别在这杵着了,我先送您回府吧。”
“这么快要赶我走吗?”风四娘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们办事,也不劳你费心亲自送我回去,我自己走还不行吗?哎……果然上了年纪就是招人嫌,是吧?”
她笑谑的看萧千夜,故意装作擦眼泪,凑到他耳朵边上似笑非笑的低语:“看见现在的你,就让我想起阿瑶当年的样子,都说儿子长相像母亲是福,看来你也是如她所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萧千夜一动不动,只是眼珠微转,握住剑灵的手暗暗用力。
风四娘本名风璃,是他母亲风瑶的亲姐姐,按辈分,自己还应该喊她一声姨娘。
风家本就是最古老的帝都贵族,据说早在坠天之前就已经辅佐过多任帝王,也是赫赫有名的巾帼不让须眉,族内女子不仅仅是容貌出众,除去寻常女子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风家对子女武艺的教导也是不落俗套,至今他们仍在军机八殿、法修八堂,甚至军械库担任各部讲师,是举重轻重的帝都豪门。
对比四百年前才迁居帝都的后起之秀,风家无论在名声地位,还是在历史渊源上,都远胜萧氏一族。
据说母亲原本是定了婚,在遇到父亲之后公然悔婚,然后不顾反对执意要嫁给父亲,为了此事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家族断绝了往来,没有任何嫁妆甚至婚宴也没有宴请宾客,她是义无反顾只身一人嫁进了天征府。
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母亲那边的所谓亲朋好友,唯一有些印象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人称风四娘的女人,但她每一次来都让自己感觉非常不舒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家里人毫无礼貌的呼来喝去,她似乎一直都对妹妹的选择颇有微词,对自己和大哥也谈不上喜欢,虽然每次只是看似玩笑的逗着他玩,但下手都会故意的用力,将他的脸捏的通红。
她离开之后,母亲会偷偷抹着眼泪,小心翼翼的给他抹上止疼膏,但是从来也不会对这种行为表露出任何不满。
悔婚一事对风家的名誉影响是巨大的,甚至至今在街头巷尾,都仍能听见一些老人家绘声绘色的回味着那些风花雪月和陈年旧事。
萧千夜忽然冷眼看着她,鄙夷地笑起来,风四娘也像从前那样想再去捏捏他的脸,这一次却被他毫不客气的甩开。
“呵……长大了,脾气也更大了。”风四娘甩着手笑笑,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不由得倒吸了口寒气——皮肤瞬间通红,似乎再用些力气,就能直接打破。
萧千夜厌恶的走开几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幼年那些往事。
自己不愿意按照惯例去帝都的学堂念书习武,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自风家,因为军机八殿规模最大的战神殿、武神殿,两位主讲师恰巧就是他的大舅舅和二舅舅。
他在第一天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各种排斥,甚至连身边差不多年纪的同学都在不经意的疏远他,好在父亲应该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很快就顺了他的意思把他送到了海军元帅百里风那里,他在海上度过了最为自由自在的一年,海军的豪放和自由是他从没感受过的,甚至在归港庆祝的夜晚,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会笑嘻嘻的往年幼的孩子嘴里灌酒!
萧千夜凛然蹙眉,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不觉得酒这种东西是难喝的。
百里元帅手里的剑名为“雷帝”,在他幼年看见的第一眼时就克制不住的想要摸一摸,但是对姨娘手上的那柄银色“娲皇”,他真的是一次也没有动过想碰一碰的心。
如果说自己对高成川的反感只是出于同僚之间的相互争权夺势,那对于风四娘的排斥就是天生的,母亲过世前,自己和风家就基本没有任何往来,母亲过世后,据说外祖母在天征府大闹了一场,之后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两家本就寡淡的亲情经历这一遭反而变得有些势同水火。
如今八年过去了,天征府和风家依旧形同陌路,就算他已经成为新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风家都没有对他表露出一点点好感。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头微微一紧,有些不安的预感缓缓升起,天征府灭门案是被当时的明溪太子强压下去的悬案,风四娘会不会也一直在调查当年的真相?
“走了走了,免得惹人厌烦。”风四娘抓了抓脑门,嘴里念念叨叨的抱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皱眉转过身补充了一句,“你哥哥呢?”
萧千夜平静的看着她,淡淡开口:“也在城里。”
“城里……”风四娘面色丝毫不动,心里却忽然冷笑——好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帝都城这么大,他在城里的哪个地方?在天征府、在军阁,又或是在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她没有再说什么,随手拎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壶酒灌了几口,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出。
岑歌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终于将目光认真严厉的转向萧千夜,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萧千夜沉了口气,但他只是平静的处理着眼前的尸体,漫不经心的道:“不是我什么人。”
岑歌出乎意料地没有接话,气氛也仿佛瞬间凝固了,就在此时,楼上轻步走下来一个人,公孙晏满脸没睡醒的样子用手用力揉着眼睛,还懒洋洋的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扫了一眼大堂里混乱的场面,开口就是一顿牢骚:“我可是申时才睡下的,一大早就被你们吵得睡不好,楼主,你之前不是说了要在楼上装些隔音的东西吗,怎么搞到现在还是这么吵?”
“这么吵你也不还是呼呼大睡到现在才起来?”江停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骂道,“整天在我这白吃白喝,还挑?”顶点小说
“喂,我平时给了你不少好处吧,哪里就白吃白喝了?”公孙晏小声嘀咕着,走到大堂里掀起盖在尸体上的衣服看了看,眉头才赫然紧蹙,他扫了扫被扔在一边的人头,又看了看早就被吓的面如死灰的人鱼族和厨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然后默默望向萧千夜,喃喃自语:“一大清早就玩出人命来了,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啊?”
“既然你在,那就交给你了。”萧千夜反而莫名松了口气,公孙晏瞪直了眼睛,一把拉住他,“你可不能这么害我!我才睡醒,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秦楼是你开的。”萧千夜不动声色提醒了一句,果然是一言戳中公孙晏的死穴,他有些尴尬地抓抓头,斜眼看着四周,心里在快速做着决断。
“暮云,你留下协助公子。”萧千夜像是另有心事,眼睛也一直飘忽的往外望,忽然调转脚步,直接追了出去,话音未落,岑歌的身影也骤然幻化碎成光一般的粒子,闪闪烁烁紧随其后。
“喂……”公孙晏来不及抓住他,懊恼的骂道,“你不能就这么把烂摊子丢给我啊,喂,你回来啊!”
公孙晏表面吃惊的看着两人,眼色却蓦然锋锐起来——风四娘回来了,如果没有记错,当年她的小妹风瑶订婚的对象正是高成川的长子高北辰,在她毁约后不久,高北辰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不久就因病溘然长逝,高成川本就中年得子,优秀的长子突然病逝,也让那个位高权重的禁军总督一夜白头,自此和天征府、风家双双结下梁子。
公孙晏苦笑起来,父辈的恩怨,不会真的要报应在子女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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