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将云潇放到一旁的靠椅上,自己也下意识的抬手按住眉心长久的沉默着——这场梦漫长又清晰,从遥远的凝渊之野缓缓铺来,宛如一条璀璨的星光大道。
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云潇已经醒了,两人之间一阵沉默,终于是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如死灰的问道:“既然已经猜到是我强行带走了千夜,你为什么还要跟着风冥回无言谷?你知不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
云潇按住伤口,发现已经有密密麻麻的金线枷锁一般限制着她的一举一动,低声笑了笑:“至少在无言谷不会牵连其他人,我知道我爹和师兄都曾经来过,但是都被谷主阻拦在外,他们不来也好,我不想把他们卷进来。”
“呵……”帝仲跟着笑了,拉了一张椅子疲倦的靠着,喃喃自语,“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聪明的?我一直以为你还和从前一样呢。”
“你们有很多事情故意回避着我。”云潇想起很多很多违和的往事,然而不知为何,到了喉咙里的话却又莫名停住,半晌才继续说道,“如果我问了,你们肯定也会用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天衣无缝的搪塞过去,所以我不问。”
“你都知道什么?”帝仲的手指在不经意的微微发抖,虽然还保持着语气轻缓,实则已经目光如炬的望向了低着头苦笑的女子,云潇仿佛也正在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她用手指站着池水在桌子上画下一个神秘的图案,然后淡淡抬眸看了一眼瞬间惊变了脸色的帝仲,回答,“那时候在祈圣天坑,我意外掉入修罗鬼神的领地被它所伤,它的头颅上就有一个模糊的印记,我其实一眼就看见了,可是想看的更清楚一点的时候就被你们关进了间隙里。”
帝仲避开她的视线,云潇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这一次开口,声音已然镇定了许多:“那是什么东西呢?能让你们心照不宣同时选择隐瞒的东西,一定非常非常的重要吧?可是我不敢问,我知道你们一定会骗我,所以我也就装成没看清、不在意的模样再也没有提起过,好幸运,你们竟然都被我骗过去了,后来我暗暗调查过这个图案,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线索,但我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份直觉从何而来——这应该是一种用于标记身份的咒印。”
云潇的呼吸已经慢慢平定,渐渐显露出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理智:“修罗鬼神是破军的宿主,为什么它的身上会有这种咒印呢?又是为什么我会对这种东西极为熟悉,好像曾几何时,自己的身上也应该有它的痕迹。”tj268.com
她抬起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即使火种还在千里之外的浮世屿,但特殊的感知力已然让她清晰的看到了隐藏在火焰最深处的图案,语气忽然一转:“我曾经死过一次,火种在人类的身体里濒临熄灭,我努力的回忆着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终于清楚的看到死灰一般的火种中心印刻着和破军一模一样的图案,这就说明了一件事,我和破军,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既然他为神界逃犯,那我……又是什么?”
“你……何苦去回忆那段过去。”帝仲微微一晃,很快恢复了镇静,云潇笑着摇了摇头,不为所动,“前段时间你们故意支开我去调查苍梧之海的皇陵,其实我也没闲着,我去了一次昆吾山,在那里发现了尚未恢复的恶战痕迹。”
帝仲怔住了,她的眼里有着锋芒的冷静和敏锐,和从前那个只会黏着人撒娇的云潇判若两人:“我抓了几只住在附近的山鬼询问情况,他们说这地方以前有个强大的法术结界,还有西王母座下的神兽守护,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爆发了一次战斗,不知道什么人那么大本事杀了那只神兽,把方圆百里的山脉染成一片血色,而那个时间点,正好是我们出发去敦煌的前几天,当时冥王也来过昆仑山,挑衅的说要参加弟子试炼,但他还没动手就被一阵地动山摇打断,然后他就突然离开了,后来紫宸师叔为了安抚人心只说是遇到了地脉强震,其实并不是——是你,在昆吾山杀了神兽,引起的动静。”
“这些事情……你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帝仲感慨的叹息,温和的语气也她安下心来,“是我太小看你了吗?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当年神界的天火一样,贪玩任性,无拘无束。”
随即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微笑:“很久很久之前,天帝帝俊从自己心口处取了一滴血燃烧成火焰,他将这团炽热的火种安放在神界的东方支柱凝渊之野,用来抵御一条散发着至寒阴气的天堑鸿沟,从那以后,天火孤独的立于高塔之巅,默默看着诸神借助凝渊之野氤氲的神力修行,渐渐地、它竟然有了感情和意识,终于在某一天脱胎换骨,修成了属于自己的躯体——那是一个美丽的神女之姿,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云潇不可置信的听着,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番话背后深远的含义,帝仲只是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继续说道:“天火性格活泼开朗,或许是厌倦了凝渊之野日复一日枯燥的修行,她偷偷跟着天帝从六界的通道离开,这场看似短暂的旅行让凝渊之野遭遇破坏,天堑鸿沟里的寒气因为失去天火的制衡侵蚀了大片的土地,致使神力流失,诸神的修行也因此受到严重的影响,天帝勃然大怒,降罪于她。”
帝仲意味深长的看向云潇,破碎的记忆让她显得有几分呆滞:“神界的规矩很严厉,尤其是违规私自穿行六界,罪当处死,但是他却莫名动了恻隐之心,改变了最终决定,他将天火关入天狱大牢,刑期也只有短短的五百万年。”
话音刚落,仿佛有一柄利剑刺穿了她的心肺,那个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在眼底明明灭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窒息,帝仲不动神色的起身,温柔的抱着她的脑袋轻轻拍起:“这样的日子一晃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直到神界浩劫,天狱坍塌,众多囚犯鱼贯而出四散而逃,天火寻着记忆回到了她诞生的凝渊之野,就在追兵即将找到她的前一刻,那扇穿行六界的门忽然打开了,她躲入其中,从此坠入人界。”
“坠入人界!”云潇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所有的碎片都在这一刻拼凑成型,却有一种让她不安到止不住颤抖的情绪不受控制的爆发,帝仲抱着她,接道:“那扇门是天帝为她打开的,他第二次为了这滴心头血破例动了私心,但是这一次同为逃犯的破军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跟着一起逃入人界,天帝没有下令追捕破军,他知道只要下令,不仅自己徇私之事会暴露,你也要被带回去接受更为严厉的惩罚,他终究选择了视而不见,放任那只魔神在人界扎了根。”
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恐惧让她第一次主动伸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仿佛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帝仲一动不动,一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他在竭尽全力的保护她,她却毫不犹豫的以自杀威胁他。
“别怕。”许久,帝仲安抚着她的情绪,声音苦涩,“你对天帝有着深深的感情,因为是他创造了你,是他默许了你修行成神女之身,也是他一手放走了你,潇儿……你一直惦记的人不是我,九千年前让你一见倾心的人不是我。”
云潇全身触电般颤了一下,呆滞的抬头看着他,恢复的躯体有着神裂之术没有的风姿飒爽,只有那双哀戚的眼睛让她本能的回避不敢多看,帝仲心里一阵绞痛:“可我却记得他从心头取血的刺痛感,记得他下令将你关入天狱之时隐隐的担心,记得他私自放走你之时的偏袒,别人的记忆,别人的感情,竟然又一次在我身上那么如临其境的感受着。”
他抬起云潇的脸,强迫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就如我记得千夜陪你上课,陪你过节,教你练剑,和你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全部过去……潇儿,我到底算什么?我才是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带给你困扰,让你变得小心谨慎。”
这样无助的感情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出,帝仲声音平静,下颔却在颤抖,他弯下腰贴着云潇的耳根说出事情的始末,自己的手也在剧烈的颤抖:“我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杀破军,千夜不愿意,他宁可让一只魔神毁了人界也不愿意让你陷入危险,所以我不得不封住了他的经脉和意识,把他送到了一个非常的安全的地方去,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我怕你会被破军识破察觉到反常,一步错满盘皆输,我没有后退的余地,必须趁着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云潇僵硬地保持不动,看着他,也不知道到底听明白了没有缓缓点了点头,帝仲也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认真低道:“潇儿,你想清楚再回答我,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破军是因为我逃到人界的,我有责任彻底消灭他。”那颗涌动着种种恐慌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云潇的语气也渐渐恢复,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抬手按住额头:“那个法术……你留在我身上的那个法术,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帝仲按住她的手,“那个法术能让我代替你承受大部分的伤痛,它被我的力量掩饰,无论是煌焰还是破军都不会察觉,你本来就是神界天火,有着远超凡人的惊人生命力,只要你自己不松口,谁也杀不了你。”
“不要……不需要这种东西。”云潇呢喃着想说什么,却被帝仲轻轻按住了嘴唇,“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却要把我喜欢的人送到一个被魔神影响的朋友身边去,呵呵……真不如不爱吧。”
他松开手重新靠倒,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只有暴风雨之前压抑的沉重,想了很久才终于说道:“潇儿,从现在起无言谷的镜月之镜不会阻拦你,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去东济找他。”
“我想见他。”云潇再次低下头,一如从前那样哀求着,“我想见他……我保证不会让他察觉,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好。”他笑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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