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月结束了一天的演出,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她在香港所租住的单人公寓中。
房间内的装修平淡朴实,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单人房,有着能够满足她基本日常需求的桌椅床还有衣柜。墙壁上是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窗口,能够从这里窥见外面的天光。
在被周逸送来后,许晚月依照他想计划的,进入了一所大学念书。
念的文学专业,她也终于可以像无数次用充满希冀的目光送走许从年去上课时的背影一样,仿佛青春再次回溯,她也到了梦中所想的地方。
不过,不仅仅是这样。
许晚月开始参加那些学生所组织起来的话剧团,出演那些由受到运动冲击之人写下的新式话剧剧本。
所得的一切金额,演员和剧作都分文不取,一概捐了出去。
许晚月没有用周逸当初给她的钱,而是选择了自己打工赚上一些零星的生活费。
她望着墙上的挂历,心中微微有些恍惚,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相见了。
由于战火愈演愈烈,能够正常通信的交通渠道时有时无,很不稳定。
电报这种东西,对于许晚月来说则太遥远了。
她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却也在心中为周逸默默祈祷。
死亡,在乱世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她希望周逸能长命百岁。
书桌上凌乱摆放着一堆信件,是她堆积许久以后才取出来的。
说是一堆,其实也不过只有零星几封而已。
她打开台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启封。
所有的来信人都看了一遍,唯独没有她想要的名字。
……但,许晚月收到了一封苏燮之的信。
那信纸上是他照旧狂放不羁的字迹。
“……展信佳,时逾半年未见,甚是想念……”许晚月在这单间中小声地将字念了出来,因为隔音效果并不好,她将自己的声音无限压低。tj268.com
信上洋洋洒洒一堆废话,无外乎什么他也到香港来了,这边有一家港式早茶很好吃,粤菜竟然出乎意料对他口味云云;待到信纸末尾,话锋一转,邀请许晚月不日来他的新家做客,他会亲自下厨为她烹制一桌过得去的饭菜。
信件中还附上了一份地址。
许晚月知道那地方,新近修建了一条西洋街,周围全是规整漂亮的红色小洋楼。
虽然自己现在过得一般,但知道昔日好友的生活仍旧不错,许晚月还是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开心。
还有一封信,拆开后,许晚月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张三个月前的报纸。
谁会给她寄一张三天前的报纸?
她心中疑惑,却还是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头版的新闻都是一些关于近期战况的内容,因为已经过了时间,许晚月没有再看。
报纸两侧的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招工信息,和一些店铺上新打的广告。她粗略看去,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哪怕装载着炸弹的飞机时时刻刻盘桓在头顶,哪怕大轰炸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所有人的生活,哪怕侵略者的刺刀仍然雪亮锋利……
但,普通人的生活,总要继续。
许晚月的手指摩挲着报纸的纸面,她很想念跟周逸同住时那短暂的时光。
只有几个月的日子,却仿佛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无法忘怀的烙印。
比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更为刻骨铭心。
她翻到报纸的背面,一块还算显眼的位置张贴着一则看上去很普通的意外事故新闻。
光是标题,就让她骤然心里一紧。
“xx住宅发生火灾,主人系永安百货少东家……”
许晚月只觉得眼前一黑,她的手开始不住得颤抖起来。
她将这则新闻上上下下反复阅读了好几遍,发现无论是贴上的被烧成漆黑的洋楼,还是字里行间提到的人,的的确确是她所住过的地方,她所熟悉的人。
周逸。
许晚月的拳头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她觉得自己在发抖,耳朵嗡鸣声不断,明明室内并不算冷,她却觉得从头到脚冷到了心里。
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和痛苦交织在一起。
骤然间的完形崩溃降临在她身上。报纸上用油墨印刷出的字迹,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就是无法连贯完整地读出来。
许晚月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处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伸手去擦拭,发现原来只是眼泪。
原来只是眼泪啊。
“……呃啊……”她的双肘立在桌上,两只手拉扯住自己的头发,想要让痛感使得自己稍稍清醒一些。
不敢哭出声音,因为怕打扰邻近隔间的人休息。
她低低地、低低地啜泣,眼泪掉在报纸上,濡湿大片纸张。
虽然知道周逸大概是有很危险和紧要的事情要做才会把她送走……但既然承诺了他们会订婚,许晚月一直坚信他会来找自己的。
她就是这么执拗地相信他。就好像只要是周逸,一定会做到他承诺的事情。
……我要去找苏燮之。
她忽然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封信里的地址。
如果是苏燮之的话,肯定知道他的现状。无论是生也好死也罢,她一定要亲口听人说出来,才会甘心。
许晚月抓起挂在门背后的风衣,随手套在了她的身上。没有忘记拿钥匙,打开公寓的门就踏踏踏踩着楼梯走了下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的时候,街边的行人不多。她住得地方房租便宜,治安一般,所以晚上出来的人很少。
许晚月将那张地址条紧紧攥在手里,她等候了一会,发现并没有黄包车夫途经此地,于是将风衣往身上拢了拢,朝苏燮之给的地址走去。
一步两步、越来越快的速度,到最后几乎是小跑。
许晚月已经迫不急待想要敲开房门,询问苏燮之关于周逸的下落。
可真的到了那栋楼前的时候,她又停住了脚步。
如果真的得到了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消息,能够接受吗?
许晚月迟疑地站在门前,原本举起打算敲门的手也顿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双脚已经站得有些麻木。
片刻后,许晚月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在门前敲了两下。
门内传来熟悉的,有些吊儿郎当的男声:“都这么晚了,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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