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周逸第一次看见余白露出这种表情。
她乖觉的样子跟平时那股平淡的表情完全不同，就像是一只狡黠的、露出了尖牙利爪的猫，正用一种他看不透的眼神盯着他。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触足足有一分钟，最后，还是余白先移开了眼。
她耸耸肩：“你如果不是翘课出来玩，只是来找我的话，还是回去上课比较好。”
有一个看上去已经年迈的老奶奶正牵着她的小孙女走到摊边，准备买东西。
余白立刻站起来。笑脸相迎，热情地询问这位奶奶要买些什么。
周逸全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余白。
等送走老奶奶，余白赚到了七块钱。
她把这几张皱巴巴的绿色纸币捋直后，用夹子夹起，放在了摊位桌子一个零钱桶里。
这桶看上去颇具年代感，看上去年纪可能比余白还大。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周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余白当作没看到一般，整理摊位和数钱。
终于，在过了十几分钟后，她总算是受不了了：“都要高考了，你能回去备考吗？！”
周逸的表情没有波澜：“所以你为什么不去学校呢？”
余白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点：“请问，周同学，这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哪怕我突然猝死在外面，也跟你没有哪怕半毛钱关系吧？”
周逸盯着她，忽然笑了。
他义正言辞道：“跟我当然有关系。”
余白用一副“你没事吧？”的眼神看着他，显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继续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的事情当然跟我有关啊。”
话音刚落，余白还没搞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喜欢？
余白没忍住，笑了。
“其实我也喜欢你。”她弯了弯眼睛，“但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啊，周逸。”
“你能跟我说这句话，我很开心。”余白的声音相当真诚，她确实很感谢周逸愿意做她的朋友，还能够如此坦坦荡荡地告知自己的心意。
“不过，我们是没可能的。”最后，她斩钉截铁道。
“我要继续摆摊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回学校吧。”余白在说了这句话以后，表情再度变成了一贯的平淡，下了逐客令。
周逸摇摇头：“你不跟我在一起也没关系，但我想知道你最近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
“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去找你的朋友旁敲侧击问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变成这样；”周逸诚恳道，“但你在学校，好像只跟我一起玩。”
“今天你不说的话，我会一直在这等着。”周逸说，“我会再去买一张塑料板凳在这坐着，只要你一天不说，我就会一直这么做下去。”
余白眼角抽动。
她没想到，平时吊儿郎当的周逸现在看上去似乎没有在看玩笑的样子。
“报警让警察来把你赶走有用吗？”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
二人的对话相当吊诡。
余白最后噗嗤一声笑了。
她温声说：“好吧，跟你说也无妨。在我这，你是仅次于我奶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朋友。”
“我跟我奶奶一直住在一起，因为我父母很早以前就离婚各自重组了家庭。这点除了李春芳以外，没有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知道。”余白冷静道，仿佛讲得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故事，而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家里很穷，你应该看得出来。因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我奶奶的低保还有她支的这个小摊子；”她指着面前这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就是靠这些，她一路供着我读到了高中。”
“但老人嘛，身体总会出现些小毛病。我奶奶疼得时候没有一次跟我说过，就连止疼药都舍不得买，我因为要上学，每天在家的时间很短，所以根本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很严重了。”说到这，余白的脸虽然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
“直到不久之前，她在家晕倒了。我背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医院，给你补课赚的钱基本全部花在了那次体检上，还买了一些药。”
“但是她病得很严重，要做手术。积年累月的慢性病，加上年龄的衰老，光是住院的费用就承担不了。我奶奶之前告诉过我她有一笔存款，那是准备供我上大学的……”
“我让她把钱拿出来做手术，她不愿意。我知道她肯定存不了多少……”余白的眼睛隐有泪光，“我去找了那两个人。”
周逸隐约明白，她所说的“那两个人”，大概指的是她的父母。
“我父亲说没钱，现在经济不好，他当出租车司机每个月只能赚几千，还要负责一家子的开销，只能每个月给我几百拿来买药；”余白说到这的时候，忽然冷笑了一下，“我妈那边……就有意思了。”
“她离婚以后因为漂亮，又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
“她很有钱，那还是我第一次上门拜访她的新家。住的房子就是那种看上去很漂亮的别墅。”余白说，“她答应给我钱，三十万。不过你知道条件是什么吗？”
周逸不知不觉被余白平缓的语调带入了她所讲述的这段经历，下意识发问：“是什么？”
余白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和现任生出来的女儿有先天性的肾病，想让我把肾换给她一个。给我三十万拿去给奶奶治病，换我一个肾。”
周逸哑然。
的确，她跟那个异父同母的女儿应当来说肾源会更合适一些。
余白说到这，感叹道：“真羡慕你们有钱人，尤其是你这种，被父母宠爱的家伙。”她对周逸说，“不过我奶奶很爱我，虽然很穷，但是想想，跟她住在一起的每一天，其实都很幸福。”
“你答应你妈妈了？”
“当然。”余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提的问题有些没意义，“如果能赚到足够的钱去救我奶奶，我什么都会去做的。”
周逸觉得自己的喉头哽住了。
他没有想到，迫使余白走上黑化之路的全部原因，竟然都是来自于她身边的家人。
为了赚钱什么都会做。
是的，原书里的余白，在成年后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可以找我啊，我求求我爸妈，跟他们说我要这笔钱来交学费，他们会给我的。”
余白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视线注视着周逸。
她轻声说：“我很开心，你能够跟我说这句话，我只希望你不要做这种事。我真的觉得你非常聪明，我只希望你能够拥有足够幸运的人生。光是能够成为你的朋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不需要为我做这样的事情。”余白对他微笑，“连我的父母都只愿意跟我进行利益交换，我是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何况，你只是个高中生，没必要做这种事吧。”
“不过，谢谢你啊。”少女的笑容足够温柔漂亮，却无端刺得周逸心脏发疼。
诚然，他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如果真的需要几十万，他的父母大概有一个人会亲自来岐城给他报班，而不会让他自己手握这笔对于高中生来说相当大的金额。
他沉默了。
故事一开始时，他曾感叹当一个学生就是除了学习其余事情都无忧无虑的。
但现在的周逸却只想快点长大，能够有从父母之外搞到钱的方法。
良久，他对余白说：“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对方嗯了一声：“你要是有不会的题拍照给我就行，我看能不能解出来。之后我会去学校办休学手续，你考试要加油啊。”m.tj268.com
“会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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