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1年3月30日，早上十点，玩家休息区
牛肉面的味道。
柠檬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躺在607号房的床上时，撑起又酸又痛的身子，发现左脚上打了一层石膏。
牛肉面的味道让她整个睡意都没了，柠檬转头，琉璃色的眼睛刚好对上正在吃牛肉面的杰森。
「好点了吗？」
杰森的蓝色眼睛少了平常的冷漠。
「嗯。」
柠檬看着杰森桌上的牛肉面，露出困惑的表情，杰森连忙解释：「因为妳不方便外出，我就叫服务生直接把早餐送来。」
「喔。」
牛肉面是杰森的三餐，柠檬差点忘了。
「妳也吃一下吧。」
杰森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床旁边，方便柠檬直接坐在床上吃饭，然而，看见托盘上的食物，柠檬露出极度错愕的表情，张大一圈的眼睛看着杰森。
「杰森，这是……你帮我点的？」
「嗯，妳轻微骨折，多吃点对骨头好的东西。」
「……。」
其实托盘上的东西很正常，一杯牛奶、一碗优格、奶酪、水煮蛋、一盘色彩丰富的沙拉，看起来十分健康美味，只是和柠檬以往的碳水化合物套餐比起来，就差很多了。
「不能加点布朗尼吗？」
柠檬殷切期盼地说，却被杰森一秒回绝：「不行，妳少吃点甜的，小心年纪轻轻就得糖尿病。」
「……。」
柠檬微微鼓起脸颊，乖乖拿起小汤匙，开始吃那碗白色的优格。幸好上面有淋蜂蜜，但对柠檬而言，这蜂蜜的量还是太少，平常吃优格时，她优格和蜂蜜的比例可是一比一。
于是，杰森吃他的牛肉面，柠檬乖乖吃她的健康早餐，虽然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柠檬吃得非常痛苦，对味觉失调的人而言，托盘上的东西都没有味道。
「顾尔有打电话来吗？」柠檬突然问。
「有，他要和妳說谢谢。失踪的玩家都在六点五层楼的公共厕所找到，全部送去医院了。至于赖梓柔，她是伤得最轻的，被送到玩家休息区的医疗室，顾尔特别在她的病床边加装通电流的栏杆，她力气再大也出不去。」
中了三发子弹的赖梓柔竟然是伤得最轻的，由此可见那些失踪的玩家被她揍得多惨。
「顾尔把赖梓柔交给妳处置，至于被赖梓柔打伤的玩家，他们没办法参加游戏了。这届忌妒派对的玩家，顿时从两百人变成一百四十九人。」杰森说：「以减少竞争对手来说，赖梓柔达成了她的目的。」
「难说，她的玩家资格可能会被取消，目的达成也没有意义。」
柠檬嘴上沾了一圈白色的牛奶，杰森将一张卫生纸递给她，表情有限的柠檬说了声谢谢后，边擦嘴巴边说：「我的脚，是谁包的？」
「我啊。」
「……。」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的系统里有很多医疗知识！」
杰森翻了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柠檬一副担心自己脚断掉的模样，看得他很火大。
虽然吃得很痛苦，但柠檬乖乖把托盘里的东西吃光，杰森非常好心地服务到底，连同自己的托盘一起收到房间外面，给路过的服务生收走。
「好啦，吃完饭，该我问妳问题了。」
「咦？」
杰森坐到柠檬床上，从外套口袋拿出那本蓝色的笔记本，递到柠檬面前，说：「我看完了，还妳。」顶点小说
「……嗯，谢谢。」
柠檬接过笔记本，不等她开口，杰森就说：「小柠檬，我接下来问的事，请妳老实回答我。」
「嗯。」
杰森指着柠檬手里的笔记本，说：「那里面写的，是神与畜每个人的特征？」
「嗯。」
「妳为什么要写这个？」
「方便做参考。」
「……了解，参考是吧。」
杰森沉默几秒，终于把一直哽在喉咙的话说出来。
「小柠檬，妳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
「咦？」
「就是大家常说的，双重人格或多重人格。妳有看过《24个比利》吗？明明看起来是同一个人，身体里却好像有很多灵魂。」
杰森看了一眼笔记本，「只是，妳的人格刚好和神与畜的人一模一样。」
「……哈哈。」
看杰森用正经的脸说这种话，柠檬忍不住笑出声，杰森觉得莫名其妙，恼羞地说：「妳笑什么！我很认真在问妳！」
「对不起，但是，杰森的想像力好丰富，哈哈。」
柠檬笑了好一阵子，琉璃色的眼睛眯成弯月型，脸也泛起小孩子特有的红润，面无表情就够漂亮的她，笑起来更是不得了，杰森脑中莫名浮现「天使」两个字，顿时觉得自己的思考回路哪里坏了。
「不，不是多重人格，我的意识一直都在。」柠檬纤细的声音比平常多了点起伏，「是『复制』。」
「复制？」
「嗯，很多东西只要看一遍，我就会了，如果再长时间观察一个人，就可以完全复制那个人的全部。因为『模仿』这个天赋，
我才会加入神与畜。」柠檬说：「杰森听到我用男生的声音说话，那都是模仿出来的。」
杰森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柠檬继续说：「我模仿的人叫做李晴炀，是神与畜的第五干部。」
柠檬将笔记本翻到写有阿拉伯数字5的那一页，说：「你看，『自称本大爷』、『智商190』、『声音低沉』、『自恋』、『玩弄女子』，其他还有『翘脚』、『自以为是』、『轻浮』、『吊儿啷当』，这些都是李晴炀的特征。」
「……怎么都是负面词？」杰森挑眉。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人渣。」
杰森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柠檬骂人。
「李晴炀的个性很讨厌，虽然头脑好，但在神与畜的人缘很差。」柠檬说：「我很讨厌模仿他，可是，如果遇到不好想的事
情，又不得不用他的方式去思考。」
杰森打断柠檬的话，「等等，妳连对方的思考方式都可以模仿？」
「嗯。」
「怎么办到的？」
「类似……心理作用？当你用那个人的声音说话、做那个人的动作，用外在去说服内在，告诉自己『我就是这个人』时，很神奇的，连思考方式都会和那个人很像。」柠檬说：「每次有解不开的谜团，只要模仿李晴炀，往往就能想通。我就是靠这个方法，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六点五层楼的。」
怪不得柠檬在对上赖梓柔时，会突然用谢绿的声音说话。赖梓柔的拳头要用敏捷、轻巧的身手去应付，所以柠檬才会在那时候「模仿」谢绿。
杰森看了看柠檬的右脚，问：「妳运动过量的原因和模仿有关吗？」
「嗯，毕竟那时候模仿了谢绿。」
柠檬把头发绕到耳后，静静地说：「谢绿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功天才，跳跃力和爆发力都非常可怕。我可以完全复制，但是，我的身体和谢绿差太多了，模仿完的身体只要一放松，就会使不上力。」
柠檬指了指她的右脚，「尤其是右脚，因为谢绿都用右脚起跳，另外，模仿李晴炀也很累。」
「为什么？」
「那家伙的智商有190，每次用他的思考方式去想事情，我头都会很晕。」
「妳这样模仿的代价太伤身了，模仿每个人都有这么强的后遗症？」
「嗯。」柠檬解释：「不过，也不是每次都有后遗症，看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杰森对柠檬的能力总算有点概念。柠檬可以模仿神与畜任何一人，相当于十四个人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她身上，代价就是给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毕竟柠檬的身体还在成长。
似乎能理解，柠檬为什么是六畜第一，高宇维又为什么要把她留在神与畜了。
杰森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害怕地说：「妳不会也能模仿我吧？」
「不会喔，因为我没有特别观察杰森。」柠檬想了一下，补充一句：「不过，我应该会杰森翻白眼的方式。」
「妳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
「……原来名字这么长。」
「那是罗俊取的。」杰森皱眉，「妳学那个干嘛？」
「没特别学，看很多遍就会了。」
说完，柠檬当场在杰森面前，翻了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
「……小柠檬。」
「嗯？」
「以后不准再学这个。」
「……喔。」
杰森当下很想给她一巴掌，但那是平常自己在做的事，一想到这就打消念头，生平第一次有「原来自己这么讨人厌」的想法。
「杰森，可以换我问你吗？」
从「原来自己这么讨人厌」的想法中回神，杰森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柠檬，挑起一边的眉毛。
「杰森那时候，为什么这么生气？」柠檬问。
「什么时候？」
「顾尔怀疑你是犯人的时候。」
「喔，那个啊。」
杰森原本想说什么，却突然把嘴巴闭上，两手插到外套口袋里，撇过头，故意不让柠檬看见他现在的脸。
「……干嘛突然问这个。」杰森的口气明显不太开心。
「只是觉得，我回答杰森一个问题，杰森应该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柠檬非常识相地说：「杰森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
杰森搔了搔头，闭着眼睛叹气。
「算了，告诉妳也没差，就是个无聊的故事。」
杰森突然起身，走到自己床的那一边，伸手把一个东西扔给柠檬，示意她接住。
「这是？」
柠檬吃惊地望着手里的东西，是放有杰森与罗俊合照的相框。柠檬不太敢直视这张照片，总觉得眼睛一对上，就会有无限的悲伤涌入心头，那是令人非常难受的感觉。
「妳应该知道罗俊的事吧？」杰森问。
「嗯。」
「那么，不好奇另外两台机器人去哪里了吗？」杰森坐回柠檬的床上，「4jason」的蓝色刺青就在他的左眼下方，要不是这个刺青，没有人能从外表判断杰森是台机器人。
「我有想过，可是，总觉得杰森不会告诉我。」柠檬诚实回答。
「哼，算妳识相，我的确很讨厌提二号和六号的事。」
杰森眯细了眼睛，嫌恶地说：「尤其是六号，那个思考回路全是bug的大废铁。」
柠檬可以体会，那大概是机器人的语言里最难听的骂人词汇了。
然而，杰森眼里的情绪并非全是愤怒，他浏海下的眉毛虽然不明显，却是非常标准的八字眉，搭配他现在的眼神，与其说愤怒，柠檬会形容他现在的情绪是悲伤。
深深伤过杰森的人，不是只有罗俊。
柠檬从那双蓝色的眼睛得到这个结论。
「罗俊死后，我们三台机器人吵架了。」
黑暗的深渊在杰森的眼里无限放大，变成名为虚无的漩涡，伴随他等一下说的话，柠檬差点被无穷无尽的绝望吸进去。
「六号怀疑我杀了罗俊。」
「什么意思？」
柠檬瞪大双眼，杰森靠在她旁边的枕头上，回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罗俊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吗？」柠檬慎选用词，深怕太刺耳的用语会让杰森的情绪崩溃。
「是啊，这点我们都知道。六号的意思是，罗俊是因为我才去自杀的。」杰森说：「小柠檬，妳没办法体会罗俊过得多惨。逃亡的日子也不过三年，他整整瘦了二十公斤。」
柠檬看着杰森的脸，继续听他说。
「罗俊和我们不一样，他要吃东西，要有地方睡觉，下雪时需要保暖的衣服，这些都需要钱，但我们没有。我们三个只能去偷、去抢，甚至绑架别人家的小孩要赎金。很讽刺吧，为了保护自家小孩，得去伤害别人家的孩子。」
杰森蓝色的眼睛变成黑暗沉滞的空洞，说：「值得庆幸的是，追杀罗俊的人不知道我们三台机器人长什么样，尤其是六号，他是比较特别的机型，可以随时变换自己的外表。多亏这些小确幸，我们的日子勉强能过，但罗俊就不一样了。我们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他装在一个很大的行李箱、沿路用拖的，他曾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从行李箱出来过，别说吃饭和上厕所，遇到紧急状况，我们根本不能把他从里面放出来。」
柠檬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看的出来，她眼里带有非常纯粹的惊讶。
「其实，我们三台机器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可以不吃不喝，但身体需要适时休息。那段日子别说关机，我们连睡眠模式都不敢开，就怕一不小心，罗俊就有什么三长两短。」
杰森冷笑一声，「第一个受不了的当然是我。」
「怎么会？」柠檬说。
「我以前的个性和现在不一样，我以前是个爱玩的屁孩，而且很中二。」杰森说：「举个例子吧，如果遇到谢颐那种漂亮又主动的女人，以前的我会立刻跟她上床。」
「……。」
这例子太过贴切和深刻，害柠檬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回什么。
「怎么？干嘛露出那种表情？」
一听到谢颐两个字，柠檬的脸色非常难看，杰森忍不住问她：「这种话题对妳来说还太早了？」
「不，我没事。」柠檬摇了摇头，「请继续。」
「……对齁，妳都会模仿喜欢玩弄女人的家伙了。」
杰森看着柠檬那张精致的小脸，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那种话，大概是想洗澡想到疯了吧。有一天，罗俊靠在二号怀里睡觉时，我突然抱怨了一句：『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烦死了。』说完立刻被另外两人抨击。」杰森说：「毕竟，罗俊的父母已经因他而死，那孩子的心灵状况一直处在很脆弱的状态，为了不让他产生额外的罪恶感，我们三个从来不去抱怨，就像一个用默契堆出来的平衡，而我，就是把平衡打破的那个白痴。一个礼拜后，罗俊就自杀了，六号说罗俊当时没有睡着，他听到了我那句话，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要为罗俊的死负最大的责任。」
杰森的表情变得更加黯淡，就像站在死亡入口上的人。他是杰森，又不是杰森；他不是罗俊创造的机器人，而是害罗俊自杀的机器人。
明明没有参与这段故事，但看到手里的相片，再看到杰森现在的表情，柠檬觉得杰森的痛苦把她缠到那可怕的深渊之中。身为旁观者，都觉得六号那句话是非常残忍的语言。
她知道杰森喜欢罗俊，也知道罗俊的死给杰森多少打击，然而，却有人说罗俊的死是杰森造成的，这话对杰森的伤害有多大，柠檬完全不敢想像。
「我和六号大吵一架，揍他一拳，我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杰森冷冷地说：「我不想知道那个大废铁去了哪里，也对二号的行踪没兴趣，所以，妳如果问我他们在哪，我也不知道。」
「杰森……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在意六号的话。」
柠檬看起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以我的例子来说，自杀的念头，并不是一句话就会触动，那是长时间的累积和压抑所造成的，背后原因很复杂，杰森的话不可能是关键。」
「嗯，我有想过。」杰森浅浅一笑，「妳觉得以我的个性，有可能去相信六号的鬼话吗？当然不可能。可是我们和人类不一样，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我们没有『忘记』这个选项，开心、难过、讨厌的回忆，全部都会收在记忆体里，变成所谓的记忆档案，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杰森抬头，仿佛沉到深海的蓝色双眼盯着天花板，说：「所以，六号指责我的那个当下，不论表情、声音、甚至他外套皱褶的程度，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妳說这该不该死？越想忘掉的事情，永远都是记忆最深刻的。」
杰森再低头看着柠檬，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笑了一声。
「所以，我就忍不住去想，万一六号是对的呢？罗俊当时真的没有睡着，真的听到了我说的话；也真的因为那句话，累积在心里的罪恶感全部爆出来，然后……」
「杰森。」
眼看杰森的情绪开始不稳定，柠檬连忙抓住他的手，说：「够了，不用再说了。」
杰森似是没听进去她的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如果」里，略带颤抖的声音说：「我的存在没办法给那孩子希望，反而是他死亡的动机。是我害死了罗俊，都是因为我，罗俊才会……！」
「够了，杰森，够了！」
柠檬拍了拍杰森的脸，同时把相框扔到一边，她怕此时的杰森再看到那张相片会疯掉。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件事的。」柠檬哀伤地说：「而且，罗俊已经……死了，去追究他为什么自杀，没有意义。」
「……。」
他听不进柠檬的话，当下仿佛回到开咖啡厅前的那段日子。
像被一只巨大的鲸鱼吞噬、像一个没有目标的梦游者、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人、像身在一片荒凉的岩漠、像每天被老鹰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什么可怜无助的东西都好，总之就是不像自己。
深层的黑暗啃食杰森的全身，名为寂寞的缆绳把身体绞成扭曲的形状。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存在地表上，直到风把他侵蚀成一粒沙。
掉下去的小孩已死，留在崖上的人生不如死。
他忘不掉罗俊，因为他真的好爱那孩子，但对那孩子而言，抛下他们死去却是这么容易的事。
「……小柠檬。」
杰森回到现实，突然想起一件一直卡在心里的疑问。
「妳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咦？」
杰森现在的模样让柠檬想起江云格，这让她的心情很复杂，不过，她尽量让自己维持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
「用不着抓到赖梓柔，就算顾尔认定我是犯人，也无所谓吧。」杰森的声音比平常有气无力，「妳为什么坚持要还我清白？应该说，妳为什么还对我这么执着？我明明已经拒绝妳了。」
「……。」
柠檬沉默好一阵子，想了一下才开口：「杰森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
「杰森觉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让你答应参加忌妒派对，再把那个愿望让给我？」柠檬说：「还你清白、让你欠我一次，再
用报恩的理由逼你参加忌妒派对。你觉得我是这么想的吗？」
杰森点点头，毕竟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否则，柠檬根本没有理由把他看的那么重要。
「……。」
柠檬又沉默好一阵子。琉璃色的眼睛深邃得像琥珀，里面或许藏了远古时代的化石、生物，甚至记忆。没有人知道柠檬在想什么，就像她的眼睛一样神秘。
「杰森，你没有发现吗？」
过了良久，柠檬终于开口：「杰森陪伴的这段时间，我完全没有自杀，这是非常稀奇的事。」
「因为我们说好的。」杰森回答。
「嗯，看来杰森也记得，我们最一开始的约定。」柠檬反问：「不过，为什么我要和你做这种约定，杰森都没想过吗？」
「……。」
「看来没有。」
柠檬想了一下，说：「『我不敢说人生一定很美好，可是总有一点小事情，是值得期待的，为了那些小事情，妳要努力活下去。』杰森把我从阳台拉回来时，曾经这么说过。」
「嗯。」
「所以，我会想帮杰森，会把杰森看成这么重要的人，和忌妒派对没什么关系。」柠檬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因为杰森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
没发现杰森睁大的眼睛，柠檬继续说：「来到玩家休息区后，我每天都很开心，想到又可以和杰森在一起，就会期待每一天的到来，我以前在神与畜从来不会这样。先不管杰森会不会参加忌妒派对，也不管我会不会死，也暂时不管我还是不是神与畜，至少这个礼拜，因为杰森，我会想好好活下去。」
柠檬说：「所以，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冤枉杰森，我一定要把陷害你的人抓起来。这不是为了忌妒派对，或为了我自己，纯粹只是……我喜欢杰森，也想帮杰森，就这样。」
柠檬是个内敛的孩子，不习惯用语言表达心里的话，所以，像这样吐露自己的心声，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上一个听她诉苦的人是江云格，但他们的关系已经彻底崩解。柠檬心里很清楚，杰森和江云格并不一样，杰森比江云格温柔多了。
「小柠檬，妳再说一次。」
肩膀突然被杰森抓住，柠檬吓了一跳，「……什么？」
「最重要的那一句话，妳再说一次。」
「『因为杰森，我想好好活下去』？」
「不，另外一个。」
「『我喜欢杰森』？」
「不，不是。」单独听这句话有点奇怪。
「『杰森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
看表情，柠檬就知道她说对了。
那一瞬间，杰森脸上的阴霾全部一扫而空，蓝色的眼睛也变回平常的清澈，就像迷失在海上的水手找到回家的灯，而柠檬就是点亮灯塔的那个人。
「……哈，哈哈哈。」
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杰森突然毫无预警地抱了上来，柠檬必须用两只手撑着身子，才不会被压到床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杰森一直在笑，柠檬也发现，她肩膀上的衣服湿湿的。
「……小柠檬，妳如果没有骗我，就再说一次。」杰森颤抖的声音说，伴随无助的气音，溺水的大夫终于找到愿意拉他上船的人。
「杰森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柠檬伸手抱住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对柠檬而言，杰森是最特别的，为了和杰森在一起，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啊啊……！」
杰森觉得，自己体内的脏污全被洗净了，他忘记自己高傲的形象，再次在柠檬面前大哭。
罗俊生前的罪恶感，死后全部转到杰森身上。这几年的岁月，他一直活在可怕的懊悔中，为什么没有拉住罗俊的手？为什么罗俊不想和他活下去？为什么自己的存在，不是罗俊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现在，有一个和罗俊一样年纪的女孩，说自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原来他可以成为别人活下去的动力。
原来他不是让人想死的机器人。
原来他是可以救人的。
他紧紧抱住柠檬，像在汪洋中抱住唯一的浮木，杰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灵魂，如果有，那肯定被柠檬救赎了吧。
「我真的真的好想他……小柠檬，我真的好想那孩子。」
他哭着说，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柠檬只是轻声回答：「嗯。」
「我好想再听他笑，好想再听他叫我的名字。」
「嗯。」
「想和他说对不起。」
「嗯。」
「想陪他过人生的每个阶段，上大学、交第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他老了，我再推他出去晒太阳；他死了，我再替他下葬……」
「嗯。」
柠檬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
「他听得到吗？」
「嗯，他在一个……没有痛苦，也没有坏人的地方，用你最熟悉的笑容在看你。」柠檬笑着说：「所以，你要继续向前，不要再被过去绑住了。罗俊他……会希望你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我知道了。」
杰森放开柠檬，深吸一口气，带水的蓝色眼睛变回水晶的光泽，试着让自己不要再哭下去。
「小柠檬。」
杰森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是妳活下去的动力，对吧？」
「嗯。」
柠檬点头，想伸手帮杰森擦眼泪，却被杰森婉拒。
「……好，我原本想说，妳不值得我去冒那么大的风险，但既然我是妳活下的动力，就没什么好说了。」
杰森看着柠檬琥珀般的眼睛，下定决心说：「我陪妳去忌妒派对吧。」
「咦？」
「我的愿望给妳，我帮妳离开神与畜那个鬼地方。」
杰森把蓝色的笔记本扔到一旁，坚定地说：「我死了，就没有人把愿望给妳；妳死了，我的愿望也没有意义。我们要一起干掉利维坦那家伙，活着从忌妒派对里出来，知道了吗？」
「……。」
如果说，人在绝望时，会在眼里堆积一片片的灰色，最后变成死去的眼睛。那么，柠檬眼里的灰色，便在这个当下全部崩解，终于彻彻底底活了过来。
救赎的人，与被救赎的人，杰森与柠檬的角色突然颠倒过来。柠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灵魂，如果有，肯定被杰森找回来了吧。
十二年的人生，第一次不受高宇维控制，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就是杰森给她的人生希望。
换柠檬忍不住哭了。这是她第一次，体会何谓喜极而泣。
「杰森……」
两行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柠檬抓着胸前的衣服，哭着说：「我…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小孩。」
「嗯。」杰森点头，「我知道。」
「我…我是大家眼里的怪物，大家都很怕我。」她哽咽地说。
「我知道。」
「我不是罗俊。」
「我知道。」
「我是神与畜第十五干部，我和他们做过很多可怕的事。」
「我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
柠檬哭花的小脸都纠结在一块儿，她缓缓低头，眼泪全部滴到被单上。
「那你……还是愿意帮我吗？」她说：「愿意帮我……帮我这个坏孩子，离开神与畜吗？」
「愿意。」
杰森扶着她的肩膀，同时，柠檬把头抬了起来。
「妳都把我当成活下去的动力了，那么，我也把妳当成活下去的动力。」杰森说：「不管妳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妳被高宇维怎么对待过，反正从现在开始，妳就是归我管，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动妳。」
「……好。」
柠檬紧紧抱住杰森，在他胸口前说：「杰森，谢谢你，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妳别给我找麻烦就好。」
杰森拍了拍柠檬的背，发现这女孩把他抱得很紧，柠檬大概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押注在他身上了，她对他有别于一般人的依赖。
杰森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有承担一切的觉悟。
这个女孩，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对象。
柠檬现在是他的责任。
他在心里跟柠檬保证，今天过后，不会再让女孩流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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