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南北两军回朝的事情告一段落，皇上的封赏终于下来了。
裴清允战前已擢升为二品镇国大将军，又赐了府邸，所以此次只是给了一些赏赐。
秦毅超等副将一些出色的千户百户领了五军营或三千营的职务，赏了黄金珠宝和田产。
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宋无忧和她那两千‘敢死队’则全部编入了神机营，且不归提督内臣管，直接听命于皇帝。
宋无忧一度以为自己造的火铳是不是被皇上发现了。
皇帝却是有自己的考量。
一是为了照顾宋无忧；二是觉得宋无忧颇有急智、孤勇与将领风范。
从‘敢死队’这个就能看出来，也就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能整出来的幺蛾子，还难得军营上下都‘宋哥’、‘老大’的唤她，陪她折腾。
所以皇帝想了几天，决定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既可看着她，要是她能捣鼓些好东西出来，打造一支精简无敌的队伍，那就更好了。
大昭的神机营只有些弩机、枪矛、投石机等，且已经很久没革新了，是时候任命些鬼点子层出不穷的年轻人，捣鼓些新玩意了。
不得不说皇帝很是知人善用，这一次的任用，宋无忧带给他的惊喜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雪照山。
八月末的乘元寺矗立在葱葱郁郁的参天古木中，琉璃瓦，朱红墙，在阳光下显得肃穆又庄重。
乘元寺是皇家寺院，只在初一十五对外开放，其余时间想入得寺院，须得先递了帖子，且一般人难得接待。
乘元寺中一个禅院，院中桂花香混合着檀香，在清幽的风中打着旋儿钻到禅院各处，说不上的端凝清雅。
院中各人各自忙着，无声无息却又透露着默契与章法，走路无声，目光清正，俨然训练有素、大家做派。
“晚辈裴清允，拜见大长公主殿下。”裴清允对这面前安静礼佛的妇人，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被换做大长公主的妇人依然是一身棉布缁衣，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脖子也戴着一串佛珠，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脊背笔挺，面容安详端庄，如寺中的菩萨般悲天悯人。
身后一个嬷嬷本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蒲团上做着针线，见裴清允进了来，便起来站到一旁，等候主子的吩咐。
“坐到窗子那边去，将经书抄了罢。”大长公主一动不动，只手中盘着一串油光滑亮的佛珠，眼睛也没睁开。
“是。”裴清允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坐下，焚香净手，便安静抄起经书来。
这经书一抄起来，便从白天抄到了黑夜，期间只有一个婢女领了裴清允去吃饭，夜里又安排了禅房供他休息，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同他讲过话。
裴清允也不问，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剩下的时间都在大长公主跟前，她礼佛，他抄写经书，如此过了三日。
“主子，您不想理他，何不将他打发回去？”嬷嬷替大长公主拆了绾发，扶她上了床，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长公主躺在床上，似是在喃喃自语，“裴硕最出色的孙儿，大昭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果然是不同凡响。”
说完，大长公主便闭上了眼睛，嬷嬷见此，轻手轻脚放下床幔，熄了灯，和衣躺在床边的小榻上。
大长公主此时却又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
一眼转，如今已是大昭六十一年，而她待在雪照山，已经三十五年了。
她从床头旁边拿过一个紫檀木百宝嵌锦盒，轻轻打开，拿出里面用红绳绑着的白玉子辰佩。
黑暗中，白玉子辰佩散发着如月色般的莹润白光，用手触摸玉佩的底端，可以摸到‘靖雁吾儿，喜乐长安’的字，那是她亲手雕刻的。
大长公主紧紧握住玉佩至于心口，泪珠从她眼角滑下，落入斑白的两鬓，消失不见。
当年她亲手将孩子和装着这玉佩的百宝嵌锦盒一起给了他，不料却落入那女人手中。
原本，她命人取回锦盒，也不过是为了防止徒生事端，对孙儿不利，也给自己留个念想，这样好似靖雁从未离开过一样。
她从未后悔过让靖雁认祖归宗，回到国公府。
她与他的孩儿，必定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而他也不负所望，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只是她也常常会想，如果自己从未送他离开，如果她没有撤回暗中保护他的人，是不是她就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在她脑海中，这些往事，这些似悔似痛的抉择，从未离去，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让她总想求神问佛，求一个‘如果’······
只是，神佛也有不得已的时候吧。
不然为何，这三十五年里，她日夜诵经礼佛，祈求祷告，仍然失去了那个男人，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他们都是为了保卫她姬家的江山而死，所以她不能抱怨，甚至在人前，还得称赞一声他们英勇无畏，然后替他们供奉一盏长明灯。
可她从来要的不是他们的英勇无畏，她只想他们平平安安地活着。
像她的孙儿那样，前面十五年，都是一个快乐的小草包，这样就很好。
可没想到，小草包又一次踏上了她祖父和爹爹的征途。
她以为她又要供奉一盏新的长明灯了，好在，这一次老天有眼，佛祖慈悲，她平安无虞地回来了。
那天她远远看着她骑马经过，日头洒在她白色的铠甲上，她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丈夫和儿子的影子。
不，他甚至都不能算是她的丈夫，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有她这一个娘亲和祖母。
那年，父皇问十五岁的她，“昭华，你有没有看上的男子，父皇替你赐婚。”
她笑着说，“父皇，儿臣喜欢宋启山将军那样英武的男儿，父皇将儿臣嫁给他吧。”
父皇却摸了摸她的头说，“昭华乖，宋启山是良将，却不是我儿的良配，边疆的百姓需要他，昭华的公主府，只会埋没了他的雄心壮志、义薄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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