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这才反应过来，尴尬一笑。
他手忙脚乱地将朱瞻圻引至桌前坐下，自己则在一旁垂手侍立。
只不过右手之中还拎着一个酒壶，看起来有些滑稽。
朱瞻圻知道这些身负大才之人往往都会有一些特殊的癖好，酒就是于谦的命根子。
“本王听说于大人好酒，没想到竟然酒不离手。”
“读书的时候也要来上几口？”
于谦知道朱瞻圻为人和善，不拘小节，便也不再拘谨。
“说出来怕王爷不信，学生这几日在读一本古籍，文字艰难晦涩，如鲠在喉，没有美酒润喉的话，实在是有些读不下去。”
朱瞻圻主持会试这段时间整日里与文人相伴，平日里听惯了子曰诗云，偶然间听到于谦这番洒脱的说辞，颇为悦耳。
“哈哈哈哈，居然还有于大才子读不进去的书！”
“来来来，你也别站着了，请坐！”
于谦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朱瞻圻对面坐了下来。
顺手将酒壶也放在了桌上。
二人四目相对，朱瞻圻将于谦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看的于谦有些发麻。
他不自觉的用手擦了擦脸。
“王爷？学生脸上可有异物？”
朱瞻圻笑嘻嘻地说道：“于谦，会试你是第几？”
于谦一拱手，正色回道：“赖王爷关照，学生侥幸考中了第四名。”
“嗯，挺不错”，朱瞻圻一边点头一边接着说道，“你殿试上的那篇富民六策深得皇上认可，若不是你言辞太过犀利，说话不知进退，极有可能会是本科的状元！”
“如今却被排在了三甲第九十二名，你可曾后悔？”
听完，于谦微微一笑，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股豪气。
“王爷，世人均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在学生看来，此言大谬！”
“纵览历代王朝，均有盛有衰，一朝失德，便会有人取而代之。”
“亘古长存的只有民心向背。”
“我等读书之人，不应该将一身才学作为个人换取高官厚禄、光宗耀祖的敲门砖！”
“而应该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
“朝廷既然觉得我应该排在第九十二名，学生自然会在这个位置上为大明江山，为天下苍生，尽自己那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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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换做其他人说出来，难免有点沽名钓誉的意思，但从于谦的嘴中说出来却毫无违和感。
朱瞻圻忍不住鼓起了掌。
“于大人这份抱负，让本王非常欣慰！”
于谦却是神情凝滞，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学生唱高调了，王爷勿怪！”
朱瞻圻连连摆手：“本王能听出来这番话乃是你的肺腑之言，哪里有唱高调！”
“你去要几盘小菜，再来坛子酒，本王与你边喝边说。”
于谦二话不说转身就去。
刚才酒刚喝了一点，正是心痒难耐的时候。
如今朱瞻圻主动提出来，于谦眼里瞬间冒出光来。
不多时，于谦便招呼着客栈的伙计将酒菜端了上来。
朱瞻圻右手一伸。
于谦会意，端起酒坛子给两人一人倒了满满一大碗酒。
“干！”
朱瞻圻说了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于谦见状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王爷如此豪爽，心中对朱瞻圻的亲近之情更多了一分。
“于谦，本王问你。”
“前几日在乾清宫中，你说你也觉得皇上应该在漠北用兵，此话是真心还是为了顺着皇上的心思？”
于谦擦擦嘴角，坦言道：“自然是真心话！”
“历代中原王朝更迭，若是汉人仍坐江山，百姓虽受战乱之苦，但新朝立后定会休养生息，换天下太平。”
“而异族问鼎中原之后则大为不同。”
“晋朝永嘉之乱之后，匈奴鲜卑等异族粉墨登场，直将中原之地变成了修罗场！”
“赵宋先有靖康之耻，天子蒙尘，五国城中的牵羊礼闻所未闻，将中原百姓视为两脚羊！”
“后来崖山海战之后，就连江南都沦为蒙元之手。”
“说到这前元，更是无道！”
于谦说的兴起，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他们坐拥这万里江山，划民为四等，咱们汉人为最低等，简直是不把汉人当人看！”
“好在太祖皇帝神武，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我亿兆汉人子民才重新挺起了腰杆！”
“当今圣上，三次亲征漠北，不也是为了将异族彻底打死打残，以绝后患。”
“花费些钱粮，当朝百姓过的的确会苦一些，但这却是造福后世子孙的壮举，学生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于谦一番话行云流水，就连朱瞻圻都听得有些入神。
看着于谦提起异族蹂躏中原百姓时义愤填膺的样子，朱瞻圻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宋亡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
若是于谦知道两百年后大明将被女真人建立的大清所取代，尤其是“扬州三日”、“嘉定三屠”这些人间惨剧，将会作何反应！
朱瞻圻亲自给于谦倒了一碗酒。
“于大人一番高论，本王受教，干！”
二人干完之后，朱瞻圻颇为遗憾地说道：“你这些话要是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的话，皇上定然会拿你当知音。”
于谦讪讪一笑，没有开口。
当时皇上也没问啊！
朱瞻圻知道于谦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以后在皇上面前说话稍微谨慎一些，毕竟皇上上了岁数，该留面子还是得留面子！”
于谦喉头鼓动了两下，还是没有出声，半天憋出来一个“是”字。
朱瞻圻接着说道：“于大人有才华、有胆色，更关键是有一颗造福苍生的心，本王非常敬佩，想与于大人共谋一件大事！”
见朱瞻圻说的郑重，于谦也是抖擞精神。
“愿闻王爷示下！”
朱瞻圻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历史周期律？”
“……”
于谦抓耳挠腮，不明所以。
“学生孤陋寡闻，未曾听过！”
朱瞻圻心说，你听说过才不正常！
“你刚才也提到了，历代王朝有兴有衰，你可曾发现了什么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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