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救你心爱之人,你就不会问朕这个问题了。”
这个多谋善断的男子,一眼便看穿了李珺乔话语中的无力。
李珺乔听了陛下的话后,马上便反应过来他早已把她所有的后路算计在内,此刻她除了答应,再无其他可走之路。
因为那是龟兹国皇室内部之事,如果没有陛下的帮助,恐怕她即使有了拓跋思齐给她的那枚令牌,她也根本接近不了龟兹国皇宫,更别提从那些如狼似虎一般争权夺位的皇子们手上救出李景焕了。
而且她也从没料到,李景焕竟会摇身一变,成为了拓跋辰。
只是,既然他没死,他定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她身边,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说不定真如现陛下所言,他此刻的处境也甚为艰难。
一腔愁绪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她只恨自己不能生出双翅,飞到他的身边。
陛下见李珺乔沉默不言,便跟她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朕也不会强人所难。”
要是换作别人,或许还有迟疑,但李珺乔并非别人,她既决定好一往向前,便绝不回头。
于是,她开门见山地对陛下说,“臣女虽不愿和亲,但要是真能救出李景焕,臣女不吝惜这条性命。只是希望陛下信守承诺,善待李家。这样,即使他日臣女扬灰它乡,也此生无憾。”
陛下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毕竟毒杀李太君的人,是一国之母,中宫之主,又是太子生母,陛下即使不忍心对她下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陛下一次次等待纳兰慕云回头的时候,他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
加上她如今已有颠覆江山的念头,陛下绝不能因为夫妻恩情,而把祖辈传下来的江山断送在一个妇人之手。
如今母强子弱,要是不把纳兰慕云去掉,太子只会继续受她掣肘,加上纳兰青云的狼子野心,说不定留着这两人,他的江山最后都会姓了纳兰。
所以即使没有李珺乔的提醒,陛下迟早都要做这个决断的。
只是既然她刻意提到,他也不吝惜把这件事作为对她答应和亲的回报。
对于这等一石二鸟之事,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于是,陛下郑重其事地对她许诺道,“李太君之事,朕自会给李家一个交代,只是你也应该理解,这件事也不是说要办马上就能办好,其中还牵涉到很多方面的问题。”
“而且太子迟早都要接过朕的江山,朕不能让他的人生有这么一个污点。所以,最后皇后大概是不会以毒杀李太君之名受到惩处。”
“但朕可以保证的是,她必将为她所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毕竟纳兰慕云与他相伴多年,她即使要死,他都一定会维持她最后的体面。
哪怕她毫不迟疑地对他下了凌霄散之毒,害他圣体受损,时不时便要经历一次如堕阿鼻地狱那般的痛苦。
李珺乔从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许下的承诺,没有半分怀疑。
既然他这般说,她也就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感受到什么叫与上天的安排相比,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了。
就在她以为既然她和陛下就这件事上已经有了共识,那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于是她忍不住问了他一句,“陛下为何选中臣女做这件事?”
陛下闻言一愣,他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虽说皇后的话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说到底,当纳兰慕云提到让李珺乔和亲的时候,他心中竟是认同的。
兴许在他心中,上一次与李珺乔的会面,她骨子里的果敢和狠劲,已经给他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就凭着她为父陈情时思路清晰,有条不紊的辩驳,就已经注定这个女子的一生绝不会平凡。
的确,他手下也有很多出色的耳目,其中也有一些艺貌俱佳的女子,但没有一个人像她那般,愿意为了挚爱而以卵击石,也不会明知此事不可却甘愿飞蛾扑火。
只要李家一直在江南,李珺乔便不可能不顾及他们的安危,李家便是他用来拿捏李珺乔最大的筹码。
至于已经暗度陈仓到了龟兹国国土的李景焕,则是引诱李珺乔奋不顾身的那团火,即使她明知有可能被这火灼伤,甚至粉身碎骨,她都甘之如饴。
一个如此有情有义的人,能够牵制她的,恰好就是情义两字。
所以,从她第一次入宫开始,她便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她还懵然不知,只当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还白得了这和孝县主之名。
她又怎会料到,自己不过是被黄雀觊觎的那只螳螂罢了。
但是,陛下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个真相,只是轻描淡画地说,“既然你已经答应这件事,追问原因已经毫无意义,聪明的人往往只重结果。”
李珺乔见陛下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穷追不舍,反而坦然地说了句,“即使要和亲,在明天的大朝会臣女都不会对龟兹国手下留情。毕竟,臣女代表的不仅是经纬楼,还是凉凌国的纺织手艺,绝不能让外邦使臣看轻了我们去。”
“要是陛下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臣女便回月明宫准备明日之事了。”
说罢,她向陛下躬了躬身子,便转身而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她便听到陛下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如果可以,在大朝会结束以后你回到江南去,能否跟你姑姑说一声,朕想再见她一面?”
李珺乔回过头去,低低地回了句,“臣女以为,姑姑大概是不愿意见陛下的。”
眼前这个男子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她竟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这样悲伤失望的时候。
“也许你说得都对,她大概不愿见朕。”他自言自语地说了那么一句,话语中充满苍凉之意。
李珺乔一时有些不忍,她不能确定陛下对李一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但他眼底的悔恨还是让李珺乔忍不住心软下来。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把这件事答应下来,“既然是陛下旨意,臣女遵旨。”
说罢,她也不去看他的反应,转身走出了承乾殿。
当她站在承乾殿的门外,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充满庄严正气的牌匾,倒吸了一口气。
此时,她眼前刚好飞过一双互相追逐着对方的麻雀,只见它们一前一后地钻进了一旁开得正好的杜鹃花丛之中,认真看去还能看到花丛枝叶间的抖动。
那两只麻雀却像在花丛中说着私密之言一般,只听到吱吱喳喳的鸟声,却不见其踪影。
李珺乔不由得看得入神,自言自语了一句,“像这样明媚的春日,不知道龟兹国那边是否一样?”
她苦笑一声,终于迈出了脚步,走在宫道之上。
待到她回到月明宫之时,今夕已经把明日李珺乔在大朝会上要穿的那套宫装熨烫好了。
“小姐终于回来了。”
今夕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小姐快跟奴婢过来。”
说罢,今夕把李珺乔拉到镜子前面,让她选择明日佩戴的珠翠,这样她便可提前替李珺乔想好需要梳的发髻。顶点小说
李珺乔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满桌的钗环珠翠,随手点了几样。
今夕看着李珺乔所选的那几样头饰,不仅颜色上跟她要穿的那套宫装十分不搭,就连款式都是清一色带流苏的。
她不禁蹙眉道,“小姐,你莫不是忘了你要穿的宫装是那套桃红色的繁罗绸吧?”
今夕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刚才还在神游太空的李珺乔,她这才低头看了看刚刚自己取出来的那几样,抱歉地对今夕说,“你也知道我向来对装扮之事不热衷,平日也是你自个儿给我决定好当日的穿戴,怎么今日却突然想到要让我自己选了?”
今夕对此的回应是,毕竟明天是整个凉凌国的盛事,平日她尚敢自己做主,但大朝会毕竟是面见外邦使臣,她对自己的眼光不太放心,这才想到让李珺乔自行选择。
只是没料到李珺乔的选择让今夕都看不过眼而已。
今夕见她自从去见了陛下以后,神情有些恹恹的,以为是陛下那边给她压力,让她一定要在本次大朝会中获胜。
于是,今夕贴心地安抚她说,“我们这次参会的布品是老爷亲自研制的,那个御侍拿给陛下过了眼的,也没有说不妥,难不成小姐对老爷的手艺不放心?”
虽说李珺乔心中所想之事并非布品不能获胜,而是对前路未明的担忧。
但她见今夕对大朝会结束以后回江南之事十分期待,也不忍现在就把和亲之事告知她,只能淡然一笑道,“爹爹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的,我刚刚只不过在想,那些外邦使臣是否都像书中所说的那样绿眼睛红胡子罢了。”
“要是他们所提出的问题,我答不上来,那就给经纬楼丢脸了。”
今夕闻言笑着说,“想不到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居然怕丢脸?”
“丢的是我李珺乔的脸,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只不过我这番代表的是经纬楼,是凉凌国,稍有差池,那就是家国颜面的问题了,你说我该不该担心?”李珺乔叹了一口气。
今夕虽也认同李珺乔的说法,但眼看明日就是大朝会了,要是还不能放松心态,只怕更会影响第二天的表现。
于是她学着李珺乔从前劝慰她所用的那种语气,回了句,“小姐不是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既来之则安之,只求尽力就好。”
李珺乔看着今夕,心想她口中所说的话,岂不是平日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吗?
这些道理,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朝会适用,对于不远到来的和亲之事也是如此。
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不再纠结于尚未发生之事。
她抬头望了望悬挂在屏风之上的那套繁罗绸宫装,再看了看桌上的珠翠,抬手重新挑选了几枝。
“这几枝又当如何?”
今夕见李珺乔眼中突然焕出光彩来,全然不同于刚才所见的郁郁寡欢,心想自己对她的劝慰总算奇效了,不禁心生欣喜。
今夕笑着接过李珺乔手上的珠钗,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说,“小姐的眼光真不俗,奴婢看着这几枝珠钗配那套宫装正好。今夜就寝之前,奴婢定能想出别具一格的发髻,才能堪配小姐的花容月貌。”
李珺乔望着镜中的今夕,只见镜中的她如同一个未经世事打击的少女般,眼神清澈笑容纯真。
不过是这么小的一件事,便足以让她心生满足,高兴一整天了。
李珺乔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易于满足,也想着要是让她跟着自己到龟兹国,难免委屈了她,也会让她深陷危险之中。
她既然是长在江南的花,适应了那里的和风细雨、莺飞柳长,那就不必让她经历龟兹国的那些刀光剑影、暴风残雪了。
而且,她也看得出二狗子对今夕十分在意,虽说每次两人出行,总少不了打打闹闹的,但李珺乔却觉得这样“打情骂俏”式的吵闹,才是生活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表现。
而且,虽然每次今夕嘴上总是说下次出去再也不带二狗子了,但每次李珺乔要用马车,今夕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
说不定,今夕留在江南,会有她自己的一片天地,总比跟着李珺乔深陷泥潭要好很多。
也就在这一个瞬间,她决意违背她当初对今夕许下的一生相伴的承诺,暗暗做出要独自一人前往龟兹国和亲的打算。
过往,她撇下过今夕无数次,看来,这一次也不能例外了。
她深深地看了在一旁捣弄那些珠钗的今夕一眼,眼内自有万千情绪。
那夜,李珺乔本以为她定然不得安睡,没承想到最后,睡得最深的人却自己,甚至没有做一个梦,睁开双眼的时候,便到了第二天天明。
待到李珺乔梳洗完毕,今夕拿着那套桃红色宫装来到了她身边,柔声说了句,“小姐,容奴婢先给你换上宫装,再梳发髻吧。”
李珺乔环顾了房内一周,只觉得空荡荡的,除了今夕以外,再无其他人。
于是她又问了句,“其他人呢?”
今夕一边帮李珺乔宽衣,一边回道,“林嬷嬷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下去了哪里,云帆和云舸去了小厨房催促早膳呢,待会儿小姐用些再过去吧,宣旨的公公还没到呢。”
李珺乔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今夕向来在梳妆之事甚为手脚麻利,很快便给换好衣裙的李珺乔给盘好了发髻。
李珺乔望着镜中美目巧兮的女子,头上斜插着一柄海棠花步摇,步摇之下则是珍珠流苏,随着李珺乔身子的摆动而轻轻摇晃。
珠光照得李珺乔本就如雪一般的肌肤更添白皙,眉间流转的春光让二月花也为之失色。
她只觉得镜中女子像她,又不像她。
她就像陷入一团迷雾之中,看着另一个自己在这片迷雾中披荆斩棘。
“小姐本就好看,特别是穿上这身衣裙,再加上妆容上再仔细一些,定叫那些外邦使臣移不开眼,以为仙子下凡。”今夕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番。
李珺乔见她一副痴迷不已的样子,无奈地回了句,“你也千万别忘了,我这次入宫是为了参加大朝会,其他人的目光自然是聚焦在布品之上的。你把我装扮得如此华丽,倒有些喧宾夺主了。”
“我看着那株海棠花步摇要不取下吧,换个别的来,总归低调一些为好。”
今夕看着那株海棠花步摇,不舍地说,“但这上面的海棠花是小姐的最爱,而且这珍珠步摇配上这桃红色的衣裙,堪比白雪红梅,相得益彰。”
李珺乔见她不肯动手,干脆把话搁在那里,“你要是不班务取,那我就得自己来了?到时候把发髻弄散了,回头你还得再梳一遍。”
今夕见李珺乔坚持,只好努了努嘴,帮她取了下来,再从旁边取了一株桃花簪,没好气地问了她一句,“要是换上这个又如何?”
李珺乔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觉得这桃花簪可比刚才的珍珠步摇要内敛得多了,颜色和身上的衣裙也搭,便点了点头,“我看着挺好。”
今夕这才替她重新插上。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来了一个脸生的公公,哈着腰,对屋子里的人喊了句,“和孝县主,参会的使臣都进宫里来了,御侍吩咐奴才来接县主过去。”
李珺乔闻言隔着门应了句,“还请公公在门外稍等片刻,我还在更衣,换好便出来。”
说罢,李珺乔催促这今夕,“快点儿,领旨的公公都在门外了。”
今夕一边加快手上的速度,一边嘴上念叨着说,“这就要出发了吗?但小姐还没用早膳呢,难不成要饿着肚子去吗?”
李珺乔却摆了摆手说,“饿不饿倒是其次,总不能让陛下等我吧?那得有多大的熊心豹子胆才做得出这样的事啊。”
今夕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任由她去了。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今夕走到门前把房门打开,便看到那位公公垂手站在一旁等候,她正要说话,却见云帆云舸正捧着装有吃食的托盘往这边过来。
云帆首先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外的公公,又看到今夕和盛装打扮的李珺乔站在门前,马上停住了脚步,顺势轻声叫住了还往里面走的云舸。
云帆料到这大概就是来接李珺乔去大朝会的公公了,她看了看手中的吃食,一时不知所措。
幸好她抬眸便看到了今夕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过来,马上拉住云舸退了回去。
“我已经换好了,有劳公公带路吧。”李珺乔客客气气地朝那位公公拱了拱手。
那个公公这才看到李珺乔的容色一绝,甚为惊艳,再见她款款地向自己行礼,更觉受宠若惊。
他一边回着礼,一边赞叹地说,“县主姿容卓绝,难怪皇后娘娘每每提及县主,总是赞不绝口。”
李珺乔见那名宫人提起纳兰慕云,不由得想起昨日陛下对她许下的承诺,便装作随口地问了句,“那今天的大朝会,皇后也会出席吗?”
只听到那名宫人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大朝会乃是国之重事,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自然是要参加的。”
对于纳兰慕云,李珺乔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她的真容,此番听闻那名宫人说皇后也会出席大朝会,李珺乔的心中不由得再起波澜。
她倒是想见上一见这纳兰慕云,看看这个对李太君狠下杀手的蛇蝎女子,到底长的是一副怎样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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