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李承恩和夫人在李承恩满一岁以后,便离开了陌陌镇。
当时陌陌镇的村民见李承恩一家要离去,还十分不舍。
其中一个村妇见李景焕怯生生地躲在李夫人身后,拉扯着她的衣裙,还调侃说李景焕如今长开了,皮肤也不像昔日黝黑,反而白嫩白嫩的,比村里的女娃娃还要好看一些。
送别李承恩一家之时,那个热心肠的村妇还提醒他们说,在宋梓溪得来的孩子是有福气的,以后肯定能长大成人的,还说让李夫人等到李景焕满十八岁的时候,也要回这宋梓溪还愿的。
李夫人向来对这些风俗之事深信不疑,也就点头把这件事记下了。
于是,李承恩便带着夫人和幼子,从陌陌镇搬到了范疆。
在范疆,李承恩做起了老本行,既替富户人家的老爷夫人上门问诊,也替贫困无依的人送药。
而李夫人则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把李景焕抚育长大。
在其他邻居眼中,李景焕这孩子懂事孝顺而且聪慧勇敢,除了天天带着一个头巾,把头发裹得紧紧的以外,看不出和周边的孩子有什么差异。
也曾有过好奇的邻居私下问过李承恩,为何要用发巾把头发给蒙住,也不怕天时暑热,头发闷着容易长痱子?
李承恩只好推说李景焕生来体弱,头部最容易受风,所以才用发巾把头上的穴位遮挡住,以免风邪入体,伤了身子。
刚开始这个借口还行,但孩子大了便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带着头巾和其他孩子不同,便不再愿意带着发巾了。
李夫人心疼孩子,又抱着侥幸心理,便趁李承恩外出看诊,着李景焕偷偷把头巾取下。
然而这个决定却让李夫人十分后悔。
因为取下头巾的李景焕非但没有被其他孩子所接纳,反而被认作了妖邪,周边邻居当夜就把李承恩家围了起来,要他们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不然就会对他们不客气。
外出看诊回来的李承恩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宅子外面围了一群人,个个凶神恶煞的,对着屋子里惶恐不已的夫人孩儿喊打喊杀的,连忙冲到李夫人和李景焕前面,护住母子二人。
然而那些人人多势众的,李承恩一张嘴实在说不过他们,无论他百般解释也没有得到半分体谅,他只要央求那些人通融一下,让他们第二天一早再搬离。
后来,李承恩一家也曾因为同样的原因,辗转于范疆各地生活,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个月。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因李景焕的那一头卷发而觉得不祥,生怕李承恩一家住在他们附近,乃至于他们所在的村庄,都会为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但从没人质疑过李景焕双眸的不同。
久而久之,李承恩也就不把这个发现放在心上,甚至一度认同了自家夫人的判断——那就是他看医书多了,眼睛不好使了。
直到李承恩遇见了宋熠。
这个自称是一名专门猎杀狐狸皮毛为生的猎户,身形魁梧,浑身的肌肉散发着力量的气息。
只是,他的双眸和李景焕是一样的。
那就是平日所见为褐色,但在阳光之下细看,便能看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冰蓝。
李承恩也曾问过宋熠是否龟兹国人,又或者和龟兹国的人有什么姻亲关系。
当时宋熠的回答是他的父辈世代都在凉凌国打猎为生,他也从未到过龟兹国。
但李承恩却对宋熠这句话存疑。
因为从医多年,他自然知道,一个人眼眸的颜色,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只有血亲,才会遗传一样的眸色。
加上宋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合了些,这让李承恩不得不怀疑,这宋熠就是李景焕的生父,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认回李景焕的。
纵然李承恩对宋熠多番试探,但宋熠就是不松口,也没有提及只语片言关于李景焕身世之事。
只是说了希望留下来教导李景焕骑射的本领,好让他长大以后能有一门谋生的本领。
李承恩看不透宋熠的用意,但他养育李景焕多年,两人的感情早已情同父子,他自然是不希望宋熠把李景焕带走的。
而且他看着自家夫人和李景焕感情日深,更是无比犹豫。
自从她得了李景焕这个孩儿,她便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重要。
要是此刻宋熠表明他是李景焕的生身父亲,要把李景焕带离,只怕李夫人会经受不住这个打击。顶点小说
所以思虑再三以后,李承恩只能装作不知情,咬牙把这件事答允下来。
宋熠似乎不知道李承恩早已看出他和李景焕眸色的一致,只是用心教导李景焕骑射之术。
有时候李承恩看着宋熠和李景焕之间的相处,也能看得出宋熠真心待李景焕。
虽然他对李景焕甚为严厉,但不得不说,他在李景焕身边的这几年来,李景焕的体质和意志,都得到了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
他不再娇弱多病,也不再胆小怯懦,相反地,如今的他意志坚定,身体也比从前强壮不少。
李景焕的变化无疑让李承恩感到惊喜,但这些都不是李承恩最为在意的。
在他看来,宋熠仿佛从没在李景焕面前提起过有关他身世之事,李景焕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李承恩也就慢慢放下对宋熠的戒心。
慢慢地,宋熠融入到李承恩一家之中,成为了在李景焕心目中,仅次于爹娘之人。
这也是为何,宋熠对于李景焕离世后安葬在何处,也有着一定话语权的原因。
所以最后宋熠提议把李景焕埋于枫林的时候,李承恩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点头同意。
只是他也没想到,到了下葬当天,宋熠却没有出现。
这出乎李承恩意料之外。
只是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连下葬的吉时也选好了,总不能因为宋熠的不出现而半路终止,所以李承恩还是决定把下葬的仪式操办下去。
李珺乔听罢李承恩的话,心潮久久未能平复。
要是这宋熠果真是李景焕的生父,那他当日在面对李珺乔的时候,未免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吧?
要不是李珺乔和李承恩一样,能够看到宋熠眼眸中和李景焕如出一辙的冰蓝,心生疑惑之际向李承恩提问,只怕李承恩一辈子也不会主动向李珺乔说出这个秘密。
李珺乔又问了句,“李景焕果真不知道那宋熠和他的渊源吗?”
李承恩摇了摇头,“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反正从没听说过这孩儿跟我提起这件事,也没有因为宋熠的到来,而疏远我们夫妻两人。”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有些蹊跷,便直接对李珺乔说了,“宋熠和我那孩儿感情还算深厚,只是一年前宋熠说要回老家一趟,原本说好的只去数天,结果快两个月过去了,才一身伤地倒伏在我家门前。”
“我见他伤得太重,便把他留在家中诊治,才发现他身上密布新新旧旧的刀剑伤疤,少说也有二三十处,可谓触目惊心。”
“后来宋熠的伤好了,但我孩儿不知怎么的,突然对宋熠冷淡起来,再不似从前亲密了。”
“连我这样一个糙汉子都看得出景焕的变化,那宋熠却像丝毫没有觉察一样,待李景焕如初。”
李珺乔听罢李承恩的话后若有所思,心想看来这宋熠身上还真的大有文章,说不定从他那处入手,还能知道更多李珺乔所不知道的细节。
她想起客栈爆炸当夜,她曾感受到身后有一人跟踪,那人并非李景焕。
按那人应有的步子和李珺乔所见宋熠的身型,推测当夜尾随她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宋熠了。
加上后来从李承恩口中了解到爆炸发生不久后,“恰巧”途径该处的宋熠把李景焕救出来,那这十有八九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虽然她不明白宋熠为何要尾随她,但既然他当时就在现场,大概也能看到客栈爆炸的细节情况。
看来不找他一趟,是无法还原这件事的真相了。
李珺乔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便跟李承恩说了句珍重自身,便转身拄着竹拐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在马车上等候已久的今夕见李珺乔和李承恩说完了话,连忙下车相迎。
她把李珺乔扶上了马车以后,立即让马夫将马车驶离枫林,马不停蹄地往城门的方向去。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奴婢看你这般着急,眼看城门即将关上了你也不顾……”
今夕望向李珺乔,发现她额上略有薄汗,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抽出手帕替李珺乔细细地拭擦,懊恼地说,“小姐的腿是不是又……”
李珺乔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伸手揉了揉麻木的双腿,安抚今夕说,“李大夫也说了,我这腿大概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原本的样子,好好养着罢了。”
“如今能够拄拐而行,我已经很满足了,实在不要再给李大夫施加压力了,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其实李珺乔也有所觉,那日她被客栈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当时就觉得浑身痛楚,以腰背处尤为明显。
她猜想当时应该是伤及脊柱,所以影响到双下肢的行走了。
这种伤在现代也是难以治愈的病症,仅能靠物理治疗逐渐恢复。
李大夫的医术已经出乎李珺乔的意料以外了,只不过给她施了两回针,便让她毫无知觉的双腿有了麻木的感觉,甚至还能拄着特制的竹拐下地行走。
这在李珺乔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且李大夫不是说了,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如常,但假以时日,还是有希望弃拐而行的。
只是今夕实在不忍。
她眼看着李珺乔接二连三地失去她最为看重的人,先是一母同胞的长姐李珺悠,再是疼她怜她的李太君,如今连相约相伴一生的李景焕也离世,如今又落下了不利于行的病根。
今夕不明白,这上苍为何要对李珺乔如此残忍。
她念及要是常人遭受这样的打击,只怕会一蹶不振,甚至心生死意,所以这两天她都寸步不离李珺乔,就是怕她会胡思乱想,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让今夕感到庆幸的是,李珺乔并没有因为这些打击而意志消沉,甚至自怨自艾。
伤心过了也就罢了,眼泪都流光了,该告别的话也说完了,她眼中的光虽然消失殆尽,但言行举止还算寻常,没有一丝要寻死的倾向。
这让今夕稍稍放下心来。
今夕以为那是因为李珺乔生性洒脱,已经把生死离别看淡,殊不知她心中早无生念。
说到底,李珺乔没有选择追随李景焕而去,很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她心中尚有疑惑。
祖母之死尚未找到幕后黑手,而当日客栈爆炸的真相尚且未明。
而且她还没亲眼看着害她生母魂归黄泉的秦月容得到应有的报应,落得众人唾弃的地步。
再此之前,她绝不能死。
她只能咬牙活下去。
纵使心中有千般怨,万种恨,她都只能咽进肚子之中,化为督促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虽然今夕不懂她家主子心中的真实想法,只当她是看开了。
但李珺乔却懂今夕的心始终向着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她可以开怀,甚至为了她,今夕可以隐藏自己对李景焕的感情,只为了让李珺乔不那么为难。
所以李珺乔也暗暗下了决心,今后今夕要是遇到了称心之人,自己定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亲自送她出嫁。
她身边所爱之人大部分都没落得一个好结果,她希望今夕会是那么一个例外。
这也是她这个徒有县主虚名的主子,能替今夕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李珺乔和今夕离去以后,李承恩见天色已晚,也就没有再在李景焕的墓前停留。
他寻思着枫林离宅子不算远,以后他要是想李景焕了,便到枫林来看他就好,也不是特别繁琐之事。
于是他带着万分慈爱,最后望了一眼墓前新堆的黄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枫林。
然而,在李承恩前脚离开枫林,后脚就有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匆匆忙忙从枫林的另一边跃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一整天未见踪影的宋熠。
只见他借助着月光,快速环顾四周一圈,确定了枫林之中再无他人,便匆忙抽出匕首,开始扒拉李景焕墓上覆盖的新土。
他的动作迅速而果断,加上那新土蓬松,没用多久便挖到了李景焕的棺木。
宋熠见状马上收起匕首,一把推开了棺木上的盖板,这才看到了身穿一身新衣的李景焕。
只见宋熠从腰间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去掉瓶塞后,在手掌心倒了一些瓷瓶所装的白色粉末,然后用一根细长中空的竹管子,把那些白色粉末往李景焕的鼻腔中吹进去。
宋熠紧张地在夜色中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李景焕的胸膛重新恢复了起伏,他才如释重负。
“幸好还来得及。”
宋熠仰望了一眼高挂在天际的明月,这才俯身把李景焕扛出了葬坑。
他把李景焕安置在一旁,重新把棺木盖上,新土回填,再三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这才背负着李景焕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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