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鄙夷地冷哼一声。

  “他还真是不嫌累,世上咋有这么爱钻营算计的人,老三,说说看,这回他又是想干啥?”

  周老三这便正色道:“娘,今天我在街上晃悠时,听到有人议论说韩文理弄出来了个治天花的方子,已经献给了官府,此时,城里的名医都被官府叫去,一块研究配药呢。”

  不仅如此,眼下,天花还传得极快。

  已经传进了灵州城内。

  光是官府得知染病的,就有十三个孩子跟五个大人了。

  更别说那些还没被知道的。

  “听说知州大人也不幸染上了,所以韩文理的这个方子,出来的可正是时候,城里人都在夸他是个救星呢。”周老三眼底露出些许疑色。

  周老太一听,不由眯起眼睛:“咋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天花刚传到城里,他韩文理就弄出方子了?”

  而且,这头一个得天花的,还偏偏极可能就是从韩府出来的妹福。

  韩文理一不通医理,二没生善心,他咋能想到去弄治天花的方子?

  “要娘看,这姓韩的定是先故意让妹福染上天花,再如法炮制,把病气给传到别人身上。怕不是他早就弄到了这治天花的方子了,就等着城里开始发病,他才好递上方子等着立功呢!”周老太的脸上浮出怒色。

  周老三握拳捶着炕沿:“狗东西,我也是这么怀疑,要真是韩文理故意把病传到城里的,那他也太造孽,这不是生生别人性命,给他自己铺路吗!”

  周老太晃着头,胸腔里窝了团火。

  “他就是个畜生,不然,也不能利用妹福这么个没家没爹妈的孩子作恶!”

  说罢,周老太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合上了眼。

  “恶人自有狠人收,放心吧老三,这事儿娘有些主意了,这姓韩的不会得意太久。”她沉了口气,缓缓说道。

  现下,因灵州城内已出了天花病人,各处难免人心惶惶。

  毕竟这病气厉害,就如水火般,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

  先从城里传到各个镇上。

  再从镇上传到下面的村子里。

  到头来,百姓们难免要遭场大难。

  这不,才刚过了一日,老村长便听说,东稻村村长老张的外孙,就出了天花痘,已经病到水米不进的地步了。

  老村长跟老张交情不错,他忍不住跟着担心。

  “老张也是可怜,他闺女嫁了个破烂户人家,一直难有孩子,经常被婆家打,这好不容易才生下个儿子,还以为日子就要这么好过了,谁知又出了这事儿。”

  周老太抱着绵绵,一边在门口择菜,一边听着。

  说起来,这老张闺女也是倒霉。

  她嫁了个啥活不干的懒汉,为了日子能宽裕些,只好经常蹭着村里人的牛车,去镇上卖些自家种的青菜。

  老张闺女嫁过去的那村村民都可怜她,不仅时常让她搭车,有时还会帮她卖上一些。

  本想着多卖点儿钱,也能让孩子过得好些。

  可谁能料到,这几日她带着儿子就去了镇上一次,赚了二十个铜板而已,可就这么一次,就让儿子被染了天花。

  “她那男人和婆婆,为了这事儿差点儿打她个半死,非说她不安分,总是往外面跑才害了孩子。”老村长越说越气,找了个板凳坐下:“他们也不想想,要是那男人为勤快点儿,老张闺女一个女人,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周老太不由晃头。

  “越是没用的汉子,就越爱把事儿都怪在媳妇儿身上,然后呢,老张闺女现在咋样。”

  老村长叹了口气。

  “这不,她婆家觉得孩子救不回来了,急着再娶女人续香火,给老张闺女休了不说,还给她娘俩都撵回了东稻村,给老张气得不行。”

  只是光这样倒也罢了。

  可是麻绳偏挑细处断。

  那东稻村虽是老张闺女的娘家,但村里突然回来了个得了天花的孩子,他们村人自然也是不乐意的。

  老村长又道:“唉,只是东稻村人也害怕,怕老张外孙给他们也都传上,听说闹了一天,都堵在老张家门口,要赶他们娘俩走呢。”

  为了这事儿,老张气得都咳了血。

  她闺女更是在家里哭的肝肠寸断。

  “我记得老张家那外孙子,今年才三岁吧,这么小的孩子,得了病本就身子弱,要是再被撵走,她娘俩还能去哪儿,这孩子就更挺不过来了。”周老太听得于心不忍。

  老村长长叹口气:“谁说不是啊,真是苦了老张啊。”

  闻言,周绵绵停下正要抱着鸡腿啃的小手。

  她仰头跟周老太对视了一眼。

  祖孙俩眼里都露出不忍心来。

  于是周绵绵眨了眨眼后,周老太就默契地开口。

  “那个啥,老村长,那孩子倒也不是一点儿救也没有。我忽然想起逃荒时有个赤脚大夫,为感谢我家给的果子,曾给过我瓶药水,说是能治天花的。”

  老村长眼睛一亮:“啥药水,不管好不好用,拿来试试总比不试强,你现在还留着吗?”

  “我也不知真假,但想着留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就一直在家里放着了。”周老太这就起身:“那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这就拿给你。”

  回屋后自是不必说,所谓的药水当然是绵绵的灵池水。

  绵绵取了些出来,放在盆里,正要让奶找个水囊给装上。

  不过想想她又晃晃头。

  “这个太过灵了,不能让外人得了太多,奶,你给绵绵找个装药丸的那种小瓶吧,只够那孩子一个人涂抹就好。”绵绵谨慎地说道。

  周老太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就找来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绵绵把它放在盆里,盛满了池水后,又弄了些玉容粉兑了进去。

  不然里面药水太过清澈,难免惹人生疑。

  “嗯,这样看着差不多像个药水了。”周老太舒了口气,这就拿出去给老村长了。

  过了才不到半天,好消息就传来了。

  听说那孩子原本烧得滚烫,都快昏迷了,可抹了“药水”后,才不到一个时辰,就清醒了过来。

  村民们本已经准备闯进去撵人。

  可看着老张外孙正欢实地在家里吃饭,一个个都惊讶极了,这便也不再为难。

  “太好了,咱这也算是救人一命了。”周老三听后不由高兴。

  周老太点了点头:“嗯,能救几个是几个,都是积德的好事儿,将来这功德都得算在咱家绵绵身上的。”

  说罢,周老太又不由思忖起来。

  眼下能救老张家外孙,固然是好,不过要是能想个法子,再多救些,可就更好了。

  只是她心中虽有这善念,但却不打算贸然出手。

  毕竟这救命的东西是周家的秘密。

  糊弄几个村民,倒是容易。

  可要是碰上了医术高超的,肯定是要惹人怀疑的。

  所以万不能太过招摇惹眼。

  “看来,还得找个合适契机,才能动手去行这善事……”周老太低声嘀咕着。

  “娘,您说要做什么?”周老三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啥。”周老太晃晃头,正要让他针线盆拿来:“眼看着天就要更热了,娘想给绵绵多做两件褙心儿,你把那个给娘拿……”

  话还没说完,就被走进来的孙萍花打断了。

  “娘。”孙萍花刚才在炸肉,手上还沾着油。

  周老太抬头看过去。

  “我在小厨房里忙活,就听见妹福在门房里哭,这孩子一直喊渴,听着也怪揪心的。”孙萍花小声道:“您说过一天就给一顿水和饭的,所以我也不敢去给她水,想来问问您的意思。”

  眼下,妹福受了皮肉苦后,已经在门房里被关了两日。

  中间宋念喜给她清洗过脚底,又简单涂了些药。

  再然后就只有这一日一顿的吃喝了。

  没人再去搭理过她。

  看着孙萍花有些不忍,周老太想了一下:“让她大受些罪,才能知道怕,将来才不敢再去作死。行了,老二家的,她应当也受够苦头了,你去给她水吧,咱家又不是那种真能狠得下心的。”

  孙萍花顿时一乐。

  她就知道娘会松口。

  周老三也看向周老太。

  其实,这老太太也并非心有多狠,非把个孩子折磨惨不可。

  只是妹福根性太劣。

  不给她些刻苦铭心的惩戒,她是绝对不会有半分悔改的。

  孙萍花这就舀了碗水,端着去了门房。

  门一开,一股子带着血味儿的臭气就扑了过来,孙萍花下意识地皱皱眉。

  立马看向味道源头。

  此时的妹福正缩在角落里,身下只有小薄褥。

  见有人来了,她本能地抱住双腿,眼泪巴巴地偷看孙萍花。

  孙萍花原本还以为是她拉尿在屋里,还整出这股怪味儿,可走近一看,不由吸了口气。

  这味儿是从妹福脚底下传来的。

  虽说之前涂过药膏,可因伤得有些重,此时妹福的一双脚底板已经是血糊糊的样子。

  脓水和焦肉混在一起,让孙萍花都不忍直视。

  妹福胆怯地往前探了探。

  试着伸手去够孙萍花手里的水碗。

  “二婶婶,妹福口渴,给妹福喝点水吧,求求你了。”她两只手凑在一起央求,声音颤巍巍的。

  孙萍花忙蹲下身,扶着妹福肩膀给她喂水。

  “快喝吧,你说你这孩子也是,做什么不好,非要学你娘,做这些没心肝的事儿,到头来只会害了你自己。”孙萍花难受地直叹气。

  妹福已经渴了有一会儿。

  现下有了水喝,她忙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蜡黄的脸上淌下两道眼泪。

  “二婶婶。”等喝好后,妹福虚弱央求:“妹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跟奶说说给妹福看看脚吧,妹福太疼了……”

  说罢,她忍不住咧开嘴,浑身抽个不停地小声哭着。

  这两日,脚上的疼痛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疼得妹福连睡觉都直淌眼泪。

  孙萍花心肠软,赶紧抹抹眼睛出了门房。

  回到正房后,她啥都没说,只是难受得一直瘪着嘴。

  周老太看一眼就明白是咋回事。顶点小说

  “别难受了老二家的。”她发话道:“只要那丫头是真的知道错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一会儿给她那伤治治吧,总不能真看她烂了脚丫。”

  孙萍花一听,顿时高兴地站起来。

  “真的啊娘,您当真肯?”

  “这事儿有什么真不真的,难不成我老太婆在你们眼里,就这么铁石心肠?”周老太睨了她一下。

  孙萍花偷偷眨巴了两下眼睛。

  其实吧,她觉得,娘有时候心真挺硬的,跟石头似的……

  先前赶走老二时,真是说啥都不肯松口。

  不过娘又实在也是个心善的人。

  不然今个儿,那老张家外孙也不会有救了。

  孙萍花没多耽搁,这就要去找老三,要去镇上找大夫。

  “二嫂,找啥大夫?”周老三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都答应了,要给妹福那丫头治治脚呢,这伤得厉害老村长那两下子应该是不够用,自然得出去请大夫啊。”孙萍花说道。

  周老太一听立马打断。

  “我啥时说要给她大夫治了?”

  “可是娘你刚刚不是说过……”孙萍花有些惊讶,生怕娘会出尔反尔。

  周老太没再吱声,只是指了指地上事先备好的一盆水。

  “什么?您该不会是……就让我给妹福洗洗就算完事儿了吧!”孙萍花被娘的狠心惊得快喊出声了。

  这时,宋念喜笑着走进来。

  “二嫂,你说什么呢?咱娘是那么狠心的人吗?你也不想想看,这盆水是什么水。”

  孙萍花白着脸,又看了两眼水盆,这时,就见绵绵探出小脑袋来,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她顿时恍然大悟。

  “这该不会是绵绵的那个稀罕东西吧……”孙萍花也不知该咋称呼灵池水。

  宋念喜看了看绵绵,又看了看周老太,笑着道:“就是它啊二嫂,咱娘跟绵绵其实早就商量好了,只要用了此物,妹福再重的伤也能恢复过来,就算你刚才不说,娘和绵绵也打算今天就给她治的。”

  不然听妹福总是在门房里疼得直哭,周老太和绵绵心里也挺复杂,既觉她可恨,又觉得怪不是滋味儿的。

  “嗯,让她疼了两日,也算行了,老二家的,一会儿你就拿那个水给她脚泡上吧。”周老太说道。

  孙萍花这又重新笑得灿烂。

  “好咧娘,这活儿我去干!”

  说着,她就端着盆灵池水,正着急地往门房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躁动传来。

  孙萍花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在愤愤拍门。

  “就是这周家人头一个出天花的!”

  “对,是他家把天花传进了灵州城,真是祸害。”

  “让他们滚出来,为无辜的人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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