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曼青回到府衙时,曼潇潇四人皆齐刷刷站在庭院中,头顶肩膀上皆覆了薄薄一层雪。
想来阮娇已经来过了,虞曼青见她们还知裹着厚披风,欲出口的怒骂这才咽回去。
几人见到她回来,便要跪下,被她拦住,“先进来吧!”
屋子里炭火足,虞曼青初进去便打了个喷嚏。
曼潇潇有些担心,犹豫着问道,“主子昨夜去了哪儿?”
虽然她昨日不让跟,但留在清泽的暗部仍然找了大半夜,她和孟谦就像平地消失了一般,连个影子都没寻着。
本可以不作任何回答,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今晨的意外发现,虞曼青轻吭一声,含糊道,“找了个地方喝酒!”
这倒不是撒谎,这一身的酒味,甚是浓烈。
曼潇潇也早猜到她会去买醉,全城的酒馆子她们一个不落,全找了个遍,可确实没找着人,她是在哪儿喝酒的?
见她还要问个不停,虞曼青皱了皱眉,“你和阮娇做的好事,等本王有空了再收拾你们!”
曼潇潇只好将心中的质疑暂时压下去,躬身道,“属下知错!”
虞曼青冷哼一声,找了个椅子坐下,揉了揉一阵一阵抽痛的脑袋。
尚武见状,忙上来道,“主子不如进去休息一下!”
虞曼青摇了摇头,昨日喝了那么多酒,又休息不好,头疼理所当然。
她吩咐道,“你去让盛厨娘煮两碗醒酒汤过来!”
尚武皱眉,“两碗?”
虞曼青点头,“孟师爷也喝了,给他留一碗!”
想起今早的一番折腾都没能将他惊醒,该是醉的不轻,嘴角不觉就有了笑意,“估摸着他待会儿醒了,状况也不比我好很多!”
“我给孟家仆人留了话,他想必醒来后会直接来衙门,你们还是备他一碗吧!”
这一番话让几人瞬间产生无数疑问,孟谦昨日根本没回孟宅,她们又是去的何处喝酒的?
最最让人无法接受的还是,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心疼人了?
不但不打搅人好眠,还备好醒酒汤等着?
想当年,她们有回彻夜醉酒狂欢,第二日都起不来操练,虞曼青直接一劳永逸,找了几个小兵给每人淋了一桶水,大冬天的她们一个个都被冻得飕飕发抖,只能加倍勤练取暖,连醒酒汤也省了。
虞曼青忽视几人脸上的怪异,直接催促尚武,“快去!”
“回来我有事要你去办!”
尚武见她一脸肃然,忙转身去找盛娘子。
虞曼青先喝了几口浓茶,等她回来,才将昨夜的事一一交代。
几人早知冷玉的真实身份,但昨夜兵荒马乱的,西凌玉趁此出城到让她们始料未及。
曼潇潇躬身道,“属下无能,让西凌玉逃脱出城!”
虞曼青早有所料,“他想来是去拢中与西京使团汇合了!”
曼潇潇道,“属下让暗部沿途阻拦?”
虞曼青摇头道,“算了,他身边有高手,没必要做无谓的斗争!”
昨日那名武娘子虽只出一招,给她的感觉却十分熟悉,像极了与她曾有过一次深入切磋的苍狼军帅领詹蓉。
只不过当时她脸上化了狼妆,她并未看清她的真容,更何况,一个堂堂的苍狼军首领,如何会听令于一个被送予他国的质子,想来是她多想了。
她道,“西凌玉既将我的视线引向林夏那片花林,那下面必然有什么东西是他所关注,或他所在意的!”
曼潇潇点头,“属下听阮娇所言,喻言和柳家娘应是已经死了,而且就被埋在那片花林下!”
老金恶狠狠道,“早就看这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自己得不到爱,就看不得别人的爱!”
“只怕那下面不知埋了多少对相爱之人的枯骨!”
虞曼青问曼潇潇道,“之前不是让你们去查这些年从玲珑阁赎身出去的人,可有结果?”
曼潇潇点头,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递给她,“这是近三年的记录!”
“除开喻言,总共有十二人,或自己赎身,或被人赎身,其中有七人做了富人家的侍妾,还有三人虽赎了身嫁人,但夫妻生活并不幸福,而且还继续做着出卖皮肉的行当!”
“只有两人寻不到痕迹,都是说了要离开清泽,但暗部并未在其他县城查到他们的痕迹!”
虞曼青问,“可查了两□□主的身份?”
曼潇潇点头,“查了!”
“一人是个卖货娘子,以前在襄州卖货,后来与玲珑阁的倌儿看对了眼,拿出全部家当替其赎了身,两人说是要去南方讨生活,但暗部一路往南追查,并未查到他们留下的任何痕迹!”
“还有一个,是清泽本地的读书人,与许秀才同年的生员,倒不似许秀才眼高手低,看中的只是个洒扫的小侍,听说玲珑阁只要了五两银子,就让她将人带走了!”
虞曼青看着纸上最后一行的名字,倒显得有些诧异。
很显然,银子不是重点,林青此举必是想笼络此人为己所用。
只是既要为己所用,又为何横生变故?
她抬头问道,“这牧娘子也没找到?”
“嗯!”曼潇潇点头,“据她邻舍之人所说,那日已近黄昏,牧秀才却神色紧张的提着大包小包,领着小夫郎,说是去应县窜亲戚!”
“可自那日后,就没再见人回来,邻舍以为她是留在应县了,也未曾产生质疑!”
“可是,她乃清泽县生员,如何会留在应县,与理不符且不说,暗部的人也去摸排过她在应县的亲戚,说是自她一意孤行,娶了玲珑阁的倌人,就不再联系了!”
虞曼青往椅背上靠了靠。
牧秀才连夜逃脱,必是发现了什么。
不管林夏是不是真丧心病狂,看不得痴情之人,这失踪的两对只怕都成了那黑曼陀罗的花下肥料。
她再问道,“可有三年前的记录?”
曼潇潇摇头。
虞曼青心中清楚,有这三年的记录只怕也是那真正的冷玉暗中搜集来的。
曼潇潇明白她心中所想,问道,“可要将冷玉那一干人等羁押?”
虞曼青摇摇头,“暂且留着!”
“西凌玉将他留下,多半也是为了迷惑林夏!”
“他留在玲珑阁,也能替我们争取些时间!”
“林夏做下这么多案子都没被发现,除了他特殊的身份,想来也与他的谨慎脱不开干系!”
“如今暗部潜伏在林宅附近的探子,只怕早被他察觉,只不过他现在一时还摸不清是谁的人而已!”
她吩咐云鹿,“等郑林过来,你让她去查苏家!”
“苏家突然反咬柳家,我之前怀疑是两家串通好的,如今看来,只怕是林夏在其中做了手脚!”
“记住,仍是以怀疑苏家私自藏匿柳家娘为由!”
“商人重面重利,你们只需挑苏家几个掌事人巡店的时候,当场将她们带回来便是!”
云鹿笑应道,“好咧!”
磋磨人心这东西,没人比得上自家主子!
虞曼青又吩咐曼潇潇,“你让京城那边紧紧盯住西凌玉!”
“我猜不透他与林家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但细想他三年前便遣冷玉等人混入玲珑阁,此次现身清泽,只怕也是打算亲手了结了林夏!”
她微眯眼思考片刻,“应该是我的意外到来,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此次他去京城,目标看似冲着林有而去,但难保不会横生枝节,生出其他的心思!”
她嘱咐道,“此人诡诈多变,不能当寻常男子对待,你让盯着他的人小心些,切不可太过靠近,只需汇报每日日常,若有危险,当及时脱身!”
曼潇潇点头应是。
她又扭头吩咐尚武,“你亲自去一趟雍州城,借五百府兵来!”
尚武讶异,“主子要去找雍王借人?”
不怪乎她如此惊讶,自家主子与雍王的关系实在算不上融洽。
当年虞曼青还是京中一霸时,除了陛下和养在太后膝下的十一皇子,谁人能瞧的上眼,一众姐妹兄弟当然不敢与之争锋,只有方淑君所出的六皇子因着强大的外戚力量,方敢与她大肆叫嚣一番。
可结果往往都是,护犊子厉害的先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至销声匿迹。
雍王爷因这,没少被她气得吐血。
两人这是能借的了府兵的关系吗?
虞曼青见她诧异,冷笑的看了看曼潇潇,“你难道不知昨夜为何站在院中淋雪一夜吗?”
尚武点头,“知道啊!”
她指着曼潇潇,“她说她惹主子生气了,所以要在院中等着主子归来!”
“老金说您常说,姐妹之间就要同甘共苦,我们几人看着她一人淋雪怪可怜的,老金就提议一起咯!”
虞曼青看了看老金,倒觉得这是她能说出的话。
她冷哼一声道,“你们倒是该问清楚她何故惹我生气!”
“你当放心去雍州,老六不在雍州,回京了,你直接去找方太妃便是!”
老六或许撂挑子不干,但向来疼她的方太妃必会有求必应。
尚武听她此言嗅到一丝不对劲,亲王无诏不得出封地,京中必定有大事,雍王才会回京。
这等大事,何故她们不知。
几人一同看向曼潇潇,京城那边一向是她联系的,她到底隐瞒了什么,能惹得主子如此生气。
京中最得主子挂心的就那几个,太后虽上了年纪,但向来康健。
女帝?仲公子?联系上之前的选秀一说,答案呼之欲出。
只怕仲公子进宫的日子定了!
能让众亲王进京恭贺的,也只有封后大典......
曼潇潇当然没这个胆子截了女帝的诏书,她拦下的只怕是京城暗部传来的飞信。
细想下去,从回京途中奉旨去监工河道,到在青州遇到于俜,换了她的身份来清泽县做县令,查路大人失踪之谜这些,都只是女帝为了引主子上钩,阻拦她回京而耍的阴谋诡计。
女帝只怕一早看中仲公子,怕主子回京求了赐婚,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了。
想至此,她暗恨恨咬了牙,咒骂道,“无耻之徒!”
曼潇潇正是因为想通了,才不敢将实言告知虞曼青,所以最后连那份从沧州转交过来的仲子游的信件也一同让阮娇给藏了。
她双膝一弯,跪下道,“主子现在动身,还可......”
虞曼青冷笑打断,“还可什么,还可阻止封后大典吗?”
“然后呢,再让她找理由,赐我一个违抗圣命的罪过?”
她讽刺笑道,“你不是早知无力回天,才伙同阮娇将游儿给我的信件私藏起来的吗?”
云鹿听到此处,也将事情的脉络整理出来,只老金一人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的挨着尚武,压低了音量问,“什么封后大典,陛下封了谁做凤后?”
尚武甩开她拉扯在袖子上的手,转头避开她的追问。
此时盛厨娘送来醒酒汤,见屋里几人面色各异,小心的放下碗,一刻也不敢多作停留。
虞曼青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又恢复冷淡神色,催促道,“行了,郑林她们也该来了,你们都去办事吧!”
三人一一告退,只留老金一人。
老金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却见虞曼青招了招手,让她上前。
虞曼青低声道,“你将那陆敏偷偷关押起来,莫叫人发现了!”
“若是没把握,叫暗部的人助你!”
老金拍了拍胸脯,“俺办事,主子放心!”
“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给您掳来!”
虞曼青点头,看着她退下。
陆敏与冷玉全然不同,她是土生土长的清泽人,又为何会为西凌玉所用?是金钱交易,还是其他的原因?
西凌玉给她的感觉太过神秘,都说他是西京帝后最宠爱的小皇子,为何又偏偏选了他来做质子,难道只是因为他男儿的身份?
三年前他就让人暗藏在玲珑阁,他与林家又有何干系?
算上时间,他今年不过十六,林有入京时他还未出生,林有或者林家又是何时得罪了他?
这一团迷雾如同线团一样,越绕越大,直至打了死结。
·····
虞曼青其实没走多久,孟谦就醒了,只是宿醉让他有些迷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他睁眼半天,昨夜的记忆才回到脑中。
那人喝醉了原是那么粘人,最初只是缠着他,继续要酒喝,后来就干脆抱着他的腰不放。
无奈之下,他只能扶着她,将她送到床上,哪知还没等转身去柜中拿棉被,就被她一个大力卷到身下......
想至此,他不免红了耳根,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手抚在心脏处,他突然一下子惊醒。
人呢?
昨夜那人,明明缠着他不放的?
他匆匆起身下床,环顾四周。
炉子的炭火烧的正旺,他昨日点燃的炭火并不多,又是谁重新放入了木炭?
炉子上方那是?
他凑近去看,才发现炉盖被人掀开放在一旁,上面架了两把交叉的铁剑,正中放了一个瓷杯,里头灌了水,此时正咕噜噜的沸腾着,不时溢出一两滴,掉在炭火上,发出“呲呲”的响声。
孟谦一眼认出这两把剑正是孟家武侍特制的,不觉露出笑意,能将孟家铁剑如此糟蹋的,他想不出还有旁人。
他卷了衣袖将杯子拿下,铁剑中间已被火烧的红透了,看来这两把铁剑是要回炉重新打造了。
他挨着门喊道,“淳玉!”
片刻后,门外有人应道,“主子有何吩咐?”
孟谦问道,“于县令什么时候走的?”
外头人回道,“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虽然心中早已确定,孟谦还是问道,“你们可有人踏进过这间屋子?”
外头只听“扑通”一声,显然是淳玉跪地的声音。
“主子饶恕,奴婢绝不敢踏进主子屋子一步!”
“只是于大人问奴婢要了炭火还有两把剑进去!”
她顿了顿又道,“奴婢见她对主子无恶意,这才敢借剑给她,奴婢以后不会了,还请主子责罚!”
孟谦看了看手中的杯子,低声道,“算了,你们先下去吧!”
外头淳玉正欲告退,又想起虞曼青临走前的吩咐,再次出声道,“于大人走时,叮嘱属下,等主子醒了,就让您速速赶回衙门,想来是有事要与主子您商议!”
孟谦轻应一声,又冷言道,“昨夜之事,莫要与文姨提起一字!”
淳玉应是,告退离开。
孟谦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坐到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分明带了春意。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沾了一层灰色粉末。
何时,自己才能脱了这一副丑陋的外皮,换上日思夜想的男儿妆,大大方方的走到她的面前,诉说自己的心意?
镜中人流转的眼波微缓,一个名字映入脑中。
子游,是何人?
能让她如此执迷之人,到底是谁?顶点小说
他匆忙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端起杯子,将仍有些滚烫的白水一饮而尽,这股炙烫从喉咙一直延转至心脏,将他整个心灼烧的疼痛不堪。
他匆匆回了孟宅,文婆子一直守在门脚,见他快马回来,又细细打量他周身,直至确认完毕,才松下一口气。
满身的酒味铺面而来,文婆子皱了皱眉,“小主子这是喝了酒?”
孟谦点头,“喝了些!”
文婆子一路跟着他走到主屋,苦口婆心道,“小主子,你怎这般不知深浅,老主子的话你都忘了!”
令她意外的是,孟谦却没与她争辩,只回道,“以后不会了!”
文婆子听他如此回答,也不好再说其他,只问道,“小主子昨日不是去玲珑阁接于大人的吗,怎么一夜都未回来,又是与谁喝的酒,是于大人吗?”
孟谦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京中可有大事发生?”
文婆子愣了愣,他昨日与人喝酒又与京中有何关系?
孟谦等不及,再问一句,“你想想,陛下最近可有大事?”
文婆子“哎呀”一声,道,“我的小主子,皇家的大事也是我们能轻易议论的!”
孟谦不高兴道,“你不是派人盯着林有的吗,京中的事想必也知一二!”
文婆子见他如此执着,只能好好细想一番,“若主子指的是陛下立后一事,那确实是大事!”
她絮絮叨叨道,“今年秦国不是大胜西京吗,正巧赶上三年一度的选秀,听说陛下相中了仲太傅家的公子,说要立为凤后,日子就定在正月里呢......”
孟谦突然一把抓住她,问道,“那仲太傅家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文婆子一脸为难道,“这,世家公子的名讳,岂是能随意在外乱传的?”
她疑惑道,“小主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
“谁与你说叨了些什么?”
孟谦却放开她的衣袖,失魂落魄的进了屋子。
文婆子忧心忡忡的等在屋外,待他出来,连忙道,“主子,老奴吩咐厨房煮了醒酒汤,你喝了再出去!”
孟谦摇摇头,“不了,衙门里还有事,我过去让盛娘子再煮一碗即可!”
文婆子见他脚步急切,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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