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林霜迟带着陆捕头和玄砚来到城西贫民巷。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嘈杂声，空气污浊，又似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臭味。
一开始，多少有些不习惯。
这里是姑苏城最乱的地方，街道杂乱，鱼龙混杂，真实呈现出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
陆捕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轻车熟路地当先往前走。
三人一路穿过嘈杂的街巷，路过打铁的铺子，最终停在一处狭窄逼仄的小屋前。
一间土屋。
跟林霜迟前世见过的农村土房子很相似。
屋门低而窄，挂着一把大锁，锁头大而结实，锁链看着也很沉重，让人担心是否会把这扇不堪重负的门给扯坏。
陆捕头啧啧叹道：“这把锁比整个屋子都珍贵多了！”
“这锁很有来头？”林霜迟问。https://www.tj268.com
陆捕头说：“林大小姐，您刚回到姑苏城，对城内的事情想必不清楚。刚才我们过来的路上，经过一家打铁铺，那里打造出来的铁器，堪称姑苏城最耐用、最结实、也是价格最划算的铁器。而这把锁，就是出自那家打铁铺。”
玄砚却问：“这么大一把锁，不便宜吧？”
“那是当然。”
“这样的人家，怎么能打得起这么一把锁？”玄砚摸着下巴，绕着屋门转了几步，突然拍手道，“他们该不会散尽家产，就为了打造这样一把锁吧？”
陆捕头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当然不是。最早的时候，这扇门是没有锁的，平常关门只需要用门栓栓住。几个月前，这里发生了好几起入室盗窃案，入夜后还会有无主猫狗四处流浪。二狗为了能让亲娘睡个安稳觉，特意省吃俭用去打造了这样一把锁。”
林霜迟目光落在那把锁上，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二狗与李氏的感情很好了？”
“对。我去打听过，很多人都说他是大孝子。”
话落，旁边的小巷子里突然走出一名头发花白的妇女，鹅蛋脸，柳叶眉，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花白头发被一条白色布带缠出简单的发髻，整个人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只是眉宇间郁色堆积，像是缠绕着无数愁绪，说不出的虚弱可怜。
她手里拎着个竹篮子，里头装着纸钱，像是刚从外头采买回来。
陆捕头连忙用眼神给林霜迟示意：这就是二狗的娘，李氏。
看到林霜迟等人，她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道：“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门口？”
陆捕头笑容可掬道：“伯母，您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特来了解一些情况。您去看过二狗了吗？”
听到“二狗”这两字，李氏突然紧紧地抱住竹篮子，身子贴着墙缓缓滑落，当场失声痛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陆捕头迟疑地看向林霜迟。
后者只是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没多久，狭窄的小巷里响起李氏痛哭的声音。
“儿啊……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是娘连累了你……”
“娘没脸去见你啊……”
她起初还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越说下去，悲伤却如洪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呼吸，到了最后痛极失语。
饶是林霜迟历经两世，第一次领悟到“最深的痛往往都最无声”的含义。
只是，她性子凉薄，极少会有哭的时候。
自然也不会安排哭的人。
她朝陆捕头眨眨眼，示意他上前安慰安慰。
“安慰人这种事，难道不该女孩子去做吗？我一个糙汉子，哪里会安慰人啊？”陆捕头嘟囔了句，但偶像的请求自然不好拒绝，只好慢慢挪过去，有些别扭又有些伤感地安慰起来，“伯母，您别哭了。二狗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您为他难过的。要是您想让他走得安心些，不如告诉我们，二狗为何会跳塔自杀？”
“我儿子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李氏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凄厉地反驳他，“他前天还说，要给我买城东老王铺的桂花糕，等天气好些了，还会带我去赏花。他答应我的事都没做到，怎么可能会自杀？”
“儿啊，是娘不好，娘应该拦住你，不让你出门……我的儿啊……”
眼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捕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又是给她拍后背顺气，又是递帕子擦眼泪，好不容易才让她停下哭声。
这时，林霜迟走到两人面前，声音清冷道：“如果你儿子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你作为他的母亲，应该坚强起来，配合官府找出真凶，还他一个公道。而不是在这里痛哭流涕，无济于事。”
这番冷静又近乎冷酷的话，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与其说是劝李氏，倒不如说是骂她！
可神奇的是，李氏果然没再哭天抢地了。
陆捕头和玄砚看到这一幕，既惊且吓。
女子一般都极易与他人共情，尤其是遇到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就算不陪着一起哭，也应该轻声细语地安慰和同情一番吧？
再听听她说的话，简直比他们两个大男人还要冷酷平静！
这人的心是冷的吗？
林霜迟的心自然不是冷的，而是接受过前世职场的磨炼和洗礼，早已不轻易哭泣。
在她看来，哭是没有用的！
与其浪费时间去哭，不如花时间去想办法。
她伸手扶起李氏，慢慢走向门口，语气却比之前柔和几分，“伯母，您失去二狗，固然痛彻心扉。但比哭更有用的，则是协助官府缉拿真凶。您难道不想要害死二狗的人血债血偿吗？”
“希望！我当然希望！”李氏仿佛被注入了一针镇定剂，握住林霜迟的手，急着追问，“姑娘，你真有办法帮我吗？”
“不瞒您说，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们需要您的配合！”
“好。我配合，我配合！只要能替我儿子报仇，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见她精神似有些魔怔了，陆捕头连忙提醒，“伯母，找到凶手，自有知府大人来定罪。您可千万不能乱来啊！”
他说得诚恳，却不知李氏是否听了进去。
林霜迟眉头微皱，听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到底没再说什么。
几人走进屋子里。
许是房子低矮，空间显得格外逼仄压抑，林霜迟扶李氏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伯母，可否给我们说说，你最后见到二狗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时辰？他是否表现出什么异常？比如说，喝酒，说些胡话之类的……”
“喝酒？说胡话？”李氏像被刺激到了某根神经，眼中有了焦距，攥着拳头，格外肯定道，“有！那天，他喝了酒，又哭又闹，连路都走不稳。可就算这样，他还记得不弄坏我最喜欢的镜子！”
她手指颤抖地指向左侧简陋的梳妆台，边哭边道：“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他宁愿自己摔到地上，也不愿意撞碎我的镜子。他是那么懂事的孩子啊，到底是谁那么残忍，就这么害死了他？是谁？你告诉我，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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