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因何缘故,云聚于此自然而散,因而云梦泽总是晴朗。
四面环山,却不湿不热气息温润,地势低洼,却从不积水,无论四季如何轮换,门前的那条小溪,也总是流水潺潺,保持着充盈适当的流量,纵是寒冬腊月也从不封冻,它的第一次断流,应当就是在那天大火发生的时候。
时光足够残酷,在于它能湮灭一切,时光也足够美好,一切事物都必然会在时光里湮灭以及重生,历久而弥新。
此刻的云梦泽,徐福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
这泽中近十载无人照管侍弄,草木无不随心所欲生长,如今方圆三五里,目之所及之地,尽皆被这些疯长的绿色生命所占据,密密麻麻一片,不分你我、相互交错。
看到这一幕,琳琅无不欣喜而又自豪说道:“看来主人不在家,它们是自己当家做主了!”
徐福无奈回答:“是呀,竟然连一条路,也不给我们留。”
幽若却冷漠说道:“如果没有路,那就开出一条路。”
徐福越是踌躇不前,幽若眼中的杀意便越渐浓厚,哪怕是对待草木,她亦还是快意恩仇,杀伐决断,想来也就如此。
这很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果决与否,往往决定成败得失,行道也是如此,在某些方面,徐福是自愧不如的。
眼前的草木固然旺盛喜人,然而现在它们挡住了去路,如之奈何?绕道而行吗?太过妄想了。
草木挡不住人,它们之于人,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徐福倘若以仁慈为由,不忍践踏砍伐,未免是小题大做了。
其实也无甚犹豫,茅草可以做顶,坚木可以为柱为梁,根茎果实可以饮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焉能以自身的价值取向,去揣度它们的愿望?
它们的价值衡量,或许不限于扎根泥土放肆生长,还在于实用。
徐福只是有些心怯,就像漂泊万里归家的游子,纵使乡音不改,也不怯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只怯于归来时,两手空空。
他自此处下山,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风景,每一处风景他都看得很认真,并且无不报以谦恭和坦诚。
唯独他的来处,他不够仔细去看,也不够谦恭,不够坦诚,像一个顽童一般没心没肺的索取与挥霍,仿佛得到的一切庇护,都是理所应当。
原来最该谦恭坦诚去对待的,就是自己最为熟悉、最为亲近的事物,就如眼前的云梦泽。
他一直都忽略了,所幸,他又回来了。
他所亏欠的谦恭和坦诚,都将可以弥补偿还。
幽若递给徐福一把短剑说道:“我在此等你,便不跟你去了。“
此处是他与她的家,却不是她的家。
也许主人热情邀请,她会乐意拜访,然而主人并未邀请,不请自来已是失礼,怎可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徐福会意接过短剑说:“好。”
不邀请,是不必邀请,是无需虚伪作态,千言万语倘若能被一个眼神替代,那么就不必多费口舌喋喋不休了。
短剑是用来开道的,徐福一手将琳琅护在身后,一手持剑披荆斩棘,二人的身影犹如孤帆,在云梦泽绿色的波涛里,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二人眼前浩瀚的绿色海洋中,高大的乔木占据主体,其次便是茎叶细长、狭窄的茅草和枝叶宽大肥厚蕨类,以及四通八达蔓延开去的藤蔓。
相比之下,寄生于其间的花草,倒是其中的弱者了,它们仿佛知晓已然落了下风,因而生长的越发茂密越发鲜艳,它们也许是要用另一种方式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的确,密林之中绚烂夺目的色彩和青涩香甜的芬芳,确是占据了云梦泽每一处缝隙,每一处角落。
比花草更为渺小的,是被林木花草遮蔽天日的、附着在潮湿地表上的苔藓,既便是如此微不足道,也能连成一片,不屈不挠的以团结之力,捍卫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些林木、花草,似乎是故意阻拦他们一般,使得二人每走一步都阻碍重重。
二人并不气馁,反而乐在其中,循着月色与清风,听闻虫鸣阵阵花香袭人,倒也不无惬意。
二人终于来到云梦泽中心的草屋残垣处,乍看之下不免颓败凄凉,然而在这已然死去的躯壳上,又蓬勃丛生许多生命,隐隐约约呈现着一半哀歌,一半礼赞。
有生就有灭,也许天道就是如此,至于谁生谁灭,或许也都是天意难违。
关于逝去,悲切或许多余,不如欢喜,迎接新的开始。
有天道吗?必然是有的。
有天意吗?也许有,也许没有。
徐福曾对此做出许多解释,再多解释其实,都不过是解释人心所愿罢了。
如果没有天意,他此刻也乐于捕风捉影。
哪怕杜撰,假借天意之名,去寄托更多的期盼。
正如他所期盼的那般,惊喜,如约而至。
残垣旁侧,原本是辟出的一方菜园,现在菜园的轮廓已难辨认,原本栽种其间的菜苗,不知繁衍过几代,俱都叶片肥厚根茎壮硕,大大小小混杂一处,早已打破原本划定的界限,延伸至更大更远的地方去。www.tj268.com
昔日琳琅手植的桃树不复存在,然而残存的树桩,竟是发了无数新枝,青嫩的枝条上打满嫩芽,虽未见桃花盛放,心头却已是开出桃花朵朵,料想盛夏风起,桃花片片飘落,那时又是一番何等景象呢?
琳琅不仅叹了一声:“真好!”
是的,真好。
虽是物是人非,所幸山长水阔,兜兜转转,还能去而复返,重新回到原点。
这就是希望。
现在,他们要回到现实中来,既是归来,何处又能容身呢?
他们辗转来到后山,后山的藏书洞果然是安然无恙,只不过洞中所藏的书简,尽皆付之一炬,只剩下简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时隔多年,呼吸间依旧是刺鼻的焦糊气息。
洞壁漆黑,一如跌进暗无天日的深渊,徐福几乎不能自持的颤抖,心头酸楚,泉涌一般流淌开来。
师父毕生的心血化为乌有,没有了这些,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于这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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