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菲克,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沙菲克瘫软地跪倒在威森加摩大厅的中央,和那些被审判者们收到噩耗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他目光涣散,披头散发,原本星辉熠熠的长袍也变得灰蒙蒙的。
“没有。”
“没想到你竟然认罪得这么痛快。”诺比·里奇站在邓布利多身边,担任着书记官的工作,一摞摞厚实的卷宗漂浮在他的身后,触目惊心。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们根本不懂……”从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后,沙菲克除了签字画押,就只会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你们也会遇到它的,它会把你们撕扯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在走廊里见鬼了吗?”里奇不屑地嗤笑道,又在手中的卷宗上画了一道,将它丢到身后的一厚摞文件中,拿出了新的一本,这项工作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在暗无天日令人丧失对时间感知的地下,他也感觉到饥肠辘辘、无比困乏,他强打精神,正气凛然地说道,“你在装疯卖傻吗?死了这条心吧,你的罪行足以让你即便是死了也会被挖出来鞭尸!”
诺比,你还想在邓布利多的面前扮演那个法律执行司的骑士吗?你已经变成了我期望的模样,难道还以为能骗过你曾经的老师吗?
沙菲克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令里奇畏惧,他仿佛在面对一个被摄魂怪亲吻过的人,沙菲克连说出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在心里嘲笑着自以为摆脱束缚后风光无限的里奇,在经历了刚刚的一切后,他对这间暗室中的一切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致。
即便是到现在,沙菲克也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在畏惧那个男人的力量,畏惧他将自己锁死在无尽的循环中、等待自己做出符合他期望的选择时,那种堪比神明……不!魔鬼的力量。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并非罪不可赦的犯人。”
邓布利多弯下腰,靠近沙菲克的耳边,轻声说道,注意到两任首席谈话的巫师们纷纷转过头,只有角落里的一些巫师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
“没想到你还明白,阿不思,”沙菲克的眼神又焕发出了一些光彩,但又很快暗淡下去,“不,你不会明白的,我们的世界搭建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沙堡上,白蚁早都将地基啃噬一空,成为大多数人的一员,这才能让沙堡避免崩塌。”
“我知道,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卷宗,后来加上的内容并不属于你,”邓布利多压低声音,微笑着说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关爱老人的合格“威森加摩青年代表”,他顿了顿,又凑近了一些,“为了让沙堡不要崩塌,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将那些蛀虫全部铲除,然后把地基换成真正合适的结构与材质,不然总有一天它也会塌的,不是么?”
“……”
沙菲克低下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应邓布利多。
“我认可你对维持威森加摩所作的贡献,而你的罪甚至在这里称不上罪,因为大家都在这么干。”
邓布利多轻声说道,他甚至将手搭在了沙菲克的肩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在感动中离别的师生,事实上,在场大多数人的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威森加摩这样走过了不知多少年,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呼号奔走,至于最初成立的初衷,和到手的权势与加隆相比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些和沙菲克一同走来的老人甚至在为上个时代的难堪落幕抹了抹眼泪,他们在许多年前一起见证了沙菲克满脸笑容地宣布邓布利多成为威森加摩的青年代表,这几乎宣告了他会成为下一任接棒者,但没有人会想到,这场交接会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惨痛的方式收场。
在不少人的心中,沙菲克尽管古板严苛,但对于巫师界而言,是为不折不扣的德高望重之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他行为的严重,注意到这一幕的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威森加摩真的需要新鲜血液了。
“你们都那样做,并不代表那样是对的,你们在压榨英国巫师的未来,让平民无出路,让权贵不进取,让人与人缺乏流动,僵硬的东西会腐败,而坏死的部位必须切除,”邓布利多的语气有些激烈,但声音依然控制在两人之间,“你还记得威森加摩建立时的第一部法条吗?那部最基础的宪法?我也忘却了,但我的一位喜欢历史的学生告诉了我答案,你知道吗?之后几百年,威森加摩订立的新法条中,并没有几条是与初衷不相悖的!这和中世纪在自己的领地里当主人有什么不同?”
“我听过这段话,”沙菲克的嘴唇嚅嗫着,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含糊不清,需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楚,“在更早的时候,你和盖勒特·格林德沃宣扬过这种理念,你把它称之为‘更伟大的利益’,我记得那时候你背叛了自己,选择与他为敌,为什么现在要用这种话来说服我呢?”
“这并非他的主张,也并非我当年一意孤行的偏见。”邓布利多叹息道,“大厦将倾,拖延只会让崩溃变得更可怕,我想作为参与建造骑士公共汽车与霍格沃兹特快的巫师,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沙菲克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不得不说,这两件划时代的魔法交通工具确实是他引以为傲的成就。
“我以前和你一样,”沙菲克摇了摇头,“不,我配不上你,阿不思,我以前和诺比一样,从拉文克劳毕业,满腔热血,觉得自己能做一番大事,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经常趁着假期出门旅游,见到了麻瓜们日新月异的发展,他们在除了魔法的所有领域都已经超越了我们,于是我对我的父亲说,想要让英国的巫师感受到麻瓜的便利,他觉得我疯了,但出于宠爱,那个车头和那班公共汽车就在麻瓜的工厂晚上停工的时候悄悄组装了起来。”
“我听说您和纳尔逊有亲戚关系,”邓布利多挑了挑眉毛,他不知道这两个东西竟然与沙菲克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现在想来,这个传言可能是真的。”
“他可能并不想承认。”沙菲克眼神飘忽,回避着这个问题,他的回忆时不时陷入走廊中的可怕遭遇中,在一次次自我的循环里,他并不愚蠢的心智令他察觉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性,沙菲克不敢多想,继续回忆道,“后来在得到全优秀的成绩毕业以后,我进入了法律执行司工作,和诺比进入魔法部时在一个部门,只是我和他不同,我不用在逼仄的办公室里蹉跎,也不用做出什么成绩,就可以步步高升。”
他抬起头,望向里奇依旧年轻的侧脸,继续垂目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百年间最伟大的巫师,在我成为法律执行司的司长之后,我的独断终于引来了别人的不满,那是一个刚刚进入部门的年轻人,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混血,他在会议中冲我破口大骂,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所获得的一切都来源于我的姓氏,我的名字在姓氏前面毫无意义,甚至连我毕业获得的全优秀成绩,也沾了我父亲的光,他告诉我,他麻瓜出身的母亲便是被我挤下来的人,我记得那个女孩,在我的印象中,她比我优秀,我还以为她已经在享受更美好的未来,我没有想到,她回到家乡,嫁给了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麻瓜酒鬼,生下了一个怀着怨气降生的男孩。”
邓布利多耐心地听着他的讲述,沙菲克的心扉并非牢不可破,在他开始追忆往昔时,邓不利感觉到自己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真是勇敢的人。”
“他是一个格兰芬多。”沙菲克叹息一声,“尽管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他已经在部里待不下去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位这样的同事或者属下。”
“他后来怎么样了?”
谷</span>“他……”沙菲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带着母亲叛逃了,带着司里的详实资料逃往了纽蒙迦德,那是1926年的冬天,我没有意识到他带走的资料里有我们辛苦收集到的德国魔法部详细布防图,当年的我为了不担责任,甚至在尽力地掩盖着这件严重的事故,在我的刻意掩盖下,没有人意识到德国为引渡格林德沃回国受审而做出的布防会像脱光了的人一样赤裸裸地呈现在那些圣徒的眼前。”
邓布利多用力地捏住拳头,他突然为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感到抱歉,不是对沙菲克,而是对那些冤死的亡魂。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格林德沃逃出生天,”沙菲克的语气听不出愧疚也听不出自得,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我确实只是一个挂在沙菲克姓氏上的蛀虫,我并非加入了他们,我生来就是大多数人的一员,那时候我的父亲找到我,让我想办法除掉沙菲克家的耻辱,让他和他的泥巴种妻子永远留在巴里的大火中,这也是对法国魔法部的极大削弱,是符合我们的利益的——这些要求正合我意,我生怕他们会查到格林德沃脱困的因由我的头上,于是在命令中动了手脚,延缓了部里对巴黎那片火海的增援。”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一直都只叫你沙菲克大法官。”邓布利多已经放弃了拯救他的想法,在他看来,沙菲克的脑门上已经写了个死字,倒不如问清楚姓名,至少冤有头债有主。
“你不吃巧克力蛙吗?”
“我在这种集换式卡牌上的手气向来不太好。”
“你继续叫我沙菲克吧,”沙菲克叹息一声,“我的名字在我的家族名外毫无意义。”
“的确如此。”邓布利多呢喃道,这声批判并没有让沙菲克听去。
“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那两辆车,还有选择了你,阿不思,不要走我的老路。”沙菲克想通了很多,叹息一声,并没有注意到邓布利多对他言行的反感,他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那些东西很快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清楚啃食堤坝的白蚁需要一窝窝地挑选,”沙菲克的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恐惧,“在没有尽头的循环中,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你把我的记忆拿走吧,看到以后,你就明白了。”
说罢,丝丝缕缕的蒸汽从他的额角涌出,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飘到邓布利多的面前。
“但是如果直接摧毁堤坝进而重建,那么对于不属于‘大多数人’之中的人来说,无疑是最简单、最高效,也是最实用的方法,”沙菲克的眼前不断浮现出那张在金发的覆盖下显得无比诚恳的笑脸,在他现在看来,那无疑于恶魔的微笑,“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代价的,如果真的没有,那只是因为你的愚蠢让自己没有察觉到什么东西被拿去了。”
记忆在他和邓布利多之间凝成一滴浑浊的泪滴,邓布利多眨了眨眼睛,在液体的表面,沙菲克想要告诉他的话如走马灯般快速闪动,他的表情也渐渐地从茫然变得紧张,最终眯起了眼睛,眼神变得冷冽。
他松开沙菲克,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见到邓布利多站起,里奇赶忙走近,“邓布利多教授,这些认罪书需要您亲自——”
“今天霍格沃兹期末考试,”邓布利多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行等我回来。”
里奇张开嘴,刚准备诉说事态的紧急,但邓布利多肩头一直打盹的凤凰却已经睁开眼睛,随着一团火焰的迸发,邓布利多消失不见。
“这里不是……不能幻影移形吗?”
里奇茫然地举着魔杖转了转,但除了把自己转晕外,并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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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布利多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回到霍格沃兹,反倒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对角巷。
在对角巷的边缘地带,那些属于各个家族的作坊林立,他很久没来这里,眼前的景况与记忆中大不相同。
制式的楼宇林立,只有边角处还有一座印着马尔福家徽的作坊残存。
他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作坊旁,一位年迈的匠人小心地抱着纸盒被面容凶悍的巫师撵了出来,在他踉跄着走出大门的瞬间,“轰”的一声,颇具特色的小楼在烟尘中坍塌。
“滚!不会真以为老爷们会像通告里说的那样把你这种废物供起来吧!快滚远点儿,带着你那赚不到钱的狗屁手艺滚到你乡下的狗窝去吧!”他推搡着老人,呼喝道,“听说纽蒙迦德有老爷喜欢养着你们这些能表演才艺的家伙,你可以变卖你那点可怜的家当,去那里碰碰运气,兴许能碰上个喜欢养狗的大人呢!”
说罢,他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也丝毫不做停留,向对角巷最繁华、最纸醉金迷的街道奔去。
老匠人茫然地转过头,望着被烟尘覆盖的废墟,一行浊泪从布满皱纹的脸颊上缓缓滴落。
邓布利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一模一样只有头顶的徽记有所不同的建筑像一片钢铁的森林,像一圈钢铁的围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来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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