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汤赋梅正在收拾饭桌，听到院门响。
赶紧放下手中碗筷，快步来到院子里，一边问：
“谁呀？”
外面的人没做声。
汤赋梅还以为是田和屯村的哪个老姐妹，晚饭过后不愿意闲着，来家里看电视、跟自己拉呱。
1985年，哪怕是在城中村，家里有电视机的人家也不多。
这会儿还不到外出纳凉的时候，村里人的夜生活非常单调。
男人们还可以凑一堆吹牛打屁。
女人们就只能在家看孩子、纳鞋底，有时间去别人家串门的，会被认为“不务正业”。
汤赋梅拔开门闩，敞开门，看清来人，一张脸瞬间变得阴沉如水。顶点小说
一句话都没说，就要关上院门。
来人眼疾手快，倏忽探进来半个身子，挡住院门，一边急切的道：
“梅子你先别关门，你听我说，我这次来找你——”
“你给我滚！”
汤赋梅扯着嗓子打断对方的话，怒吼道：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走啊！！”
陈二山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扔进院子，语速很快的道：
“梅子，那个包里的钱，都是这些年你寄回家的，被我花了的钱，我已经都补上了；”
“我只求你听我说几句话，完了我就走，求你了！”
在看到陈二山的瞬间，汤赋梅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都是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一些，以前让她经常从噩梦中惊醒的回忆！
她力气不如陈二山，害怕对方会强行闯进家门。
最终选择妥协，“你就在外面说吧，我听着。”
陈二山停止往院子里挤的动作，一半身子在门里，一半在外面，说道：
“梅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安安埋在哪里了？”
听到这话，汤赋梅的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凄厉道：
“安安的骨灰被我撒进大海了！”
陈二山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拿锤子狠狠砸了下，痛得呼吸一窒。
缓了缓，又问，“安安肯定留下来了遗物，你给我一个，我当个念想。”
“孩子都没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汤赋梅失声痛哭，“当初安安生病的时候，你这个做父亲的在哪里？”
“我背着安安变硬了的尸体，踉踉跄跄、一边哭一边往家走的时候，你这个做父亲的在哪里？”
“我准备带着安安的骨灰盒，跳海自尽的时候，你这个做父亲的在哪里，啊，在哪里？！！”
她的安安，死后在家躺了两天。
那是个梅雨季节，地方又偏僻，没有殡仪馆愿意派车过来。
她的安安，身体慢慢肿胀起来，脸上、身上还出现了黑褐色的尸斑，发出难闻的臭味。
她求爷爷告奶奶，终于说服一家殡仪馆，免费火化了她的安安……
如何去的殡仪馆，又如何回的家，她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回家路上，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她怕她的安安被雨淋到，脱下外套，盖住骨灰盒。
脑海中，全都是陈二山咬牙切齿，用胳膊肘粗的棍子、牛皮做的腰带、鞋尖儿嵌着铁块的鞋子，打她、抽她、踢她的场景。
她苦苦求饶，然而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她看不到希望，世界一片漆黑……
“梅子，我对不住你……”
陈二山也跟着痛哭起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安安也不会死——”
“你闭嘴！”
汤赋梅喝断对方的话，“你不配提安安！”
“陈二山，自从我带着安安离开家的那一刻，你我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
“我不想看到你，一眼都不想！”
“你走，快走啊！！”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街坊四邻。
看到有个男人，想要“闯进”汤赋梅家里。
邻居们顿时正义感爆棚，纷纷回家拿了工具，将陈二山团团包围起来。
陈二山退到外面，不管不顾朝前走。
有人突然狠狠抽了一棍子，打在他后背上。
他没有躲，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又有人拍了他屁股一铁锨。
陈二山仿若一具行尸走肉，趔趄了一下，旋即稳住身形，失魂落魄的继续朝前走。
没有人再动手。
夜色已经很浓，经过胶县那座大桥的时候，桥上起了很浓的雾气。
突然！
陈二山好像听到大儿子在喊他！
循声看去，那里只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
他还是朝着那边走过去。
桥边。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
“安安，爹对不起你。”
陈二山跨到石头护栏上，望着雾后湍急的河水，喃喃自语：
“如果不是爹逼走你们母子俩，可能，你也就不会死……”
他另一条腿也跨上石栏，坐在护栏上。
抬头望着看不到的夜空。
“老天爷，可以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回答他的，只有湍急的河水。
他自嘲一笑，纵身跳下大桥！
世界剧烈旋转，冰凉的河水，侵占肺部，意识迅速消失……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终于安静下来。
耳畔有女人在哭。
一个小孩儿，压着嗓子说，“娘，我饿……”
女人安慰小孩儿，“安安，乖，娘这就带你离开！”
安安？
娘？
陈二山心里一急，睁开了眼睛。
脑袋顿时胀痛起来，喝断片的感觉，让他头疼欲裂！
他猛地坐起身。
女人与他四目相对。
看清对方的脸，陈二山嗓子一堵，眼泪跟着流下来，哽咽道：
“梅子？安安！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股熟悉的记忆冲进脑海……
陈二山怔了一怔，旋即扑上去紧紧抱着妻儿，嚎啕大哭。
他重生了……
……
翌日。
早上七点四十。
捞沙船缓缓驶向远处河面，准备开始捞沙作业。
一个船工突然发现不远处那棵生长在河水中的大柳树后面，好像飘着一个人。
他眼神不太好使，喊来船老大。
“哎哟！还真是个人！”
“快快快，把船靠过去救人！”
捞沙船迅速靠过去，将陈二山的尸体打捞上来，送去岸边。
陈庆年、陈国柱两人，恰好赶来上班。
听说捞沙船从河里打捞上来一具男人的尸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跑到岸边，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握草！怎么是二山叔？！”
“柱子，我骑自行车先回村，打电话通知阳阳！”
“那行，大年哥，你可得快点！”
“我知道，不用你说！”
陈庆年慌了慌张骑着自行车，耗时半个钟头，赶回陈家屯村。
去村支部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村长陈存富问发生了什么事？
“爸，不好了，二山叔没了！”
陈庆年一边说着，一边抓起话筒。
仓促间，忘记了陈阳办公室的电话，问父亲要来号码，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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