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好歹还是皇后,尊贵的一国之母。
今日这事传出去,难保要让她没脸。
在她一跪,渊帝才遏止了些怒气,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来,语气已缓和许多,“琮儿是养大的孩子,亦是朕的皇子,朕就是如何恨他办事不当,也不会不管他。只是难民营疫病未除,太医腾不出手来,幸而肃儿府中的那个郎中不在难民营,朕明日就让他进宫来。”
皇后感激道:“多谢陛下。”说完后,言语缓了缓,欲言又止:“臣妾还有一事……”
渊帝收回手去,看着皇后在手边坐下,才道:“皇后说。”
“原是桩小事,只是惊动到母后那边去了,臣妾既然晓得了,也不好不当不知道。”皇后细细将自己不得不提起的缘由说来,“前两日陛下赐了将军那外室良民籍,今儿个就听说将军递口信入宫,求母后借他一个教习嬷嬷去将军府里小住些日子。将军府可没个女主子,如今求了教习嬷嬷去,问起来明面上还能说是为了明年大婚备下的,提前教导府里丫头婆子们规矩,但实际想来,太后赏去的嬷嬷哪能会去教婆子丫鬟,就是教导未来的将军夫人,那也是当得。怕是,将军是为了那外室……”
渊帝眉头一皱:“请宫里头的教习嬷嬷教导外室,难不成还想封她侧妃之位不成?!”
渊帝立刻想起那外室的神情姿色。
那双眼睛,那个眼神,便是一个侧妃能满足的了?
她缠上了耶律肃,先是哄得脱了娼籍入了贱民籍,如今魏远县一事,她献方有功,又得以入了良民籍,日日住在将军府不见她离开过!
这女子如此心思缜密——
皇后打量着渊帝的神情,见他听到夏氏的名字后面露冷色,愈发担忧道:“都说青楼女子心术不正,学的都是些狐媚子把式,竟教她把将军迷住了,劝了几次也没将人劝出将军府里,如今更是不可能走了。母后不管这些杂事多年,臣妾好歹也是将军的舅母,便想着传她入宫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品。”
“也好。”渊帝端起茶盏浅饮一口,眼底狠色闪过,“需也得敲打几下,让她知道,这皇室不是那么好肖想的。”
皇后得了他的应允,便知道行事轻重。
离了甘泉宫后,安排人去慕家送信,命慕家小姐明日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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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夏宁抱着手炉正伏在桌上画花样子。
昨日她命竹立去传话时,采买的小厮知道她喜好画几笔,便买了水色来孝敬她。
取从植物茎叶中提出来的藤黄、胭脂、朱膘等是色,用水化开,便可在之上划出颜色来。
虽不如那些磨了石头的石色画来的好看。
但她只是画几个花样子,水色正好。
她画的正兴起时,竹立跑进屋子里来,还将门合上,一脸神秘的凑到夏宁身旁,还没等夏宁问起来,她先呱呱忍不住说了:“小姐,您知道不,二皇子也得了瘟疫!怕是要不大好了!”
语气之中还有些幸灾乐祸。
似乎是还记恨着二皇子冒犯夏宁的事情。
夏宁一心扑在话上,蘸了颜色,漫不经心随口问了句:“你这又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按道理来说,皇室病危,并不会传的人尽皆知。
竹立哎呀了声,“这消息哪里还需要打听,整个将军府恐怕都知道了!是皇后娘娘昨儿个夜里递消息给将军,要借谢先生入宫为二皇子治病,今儿个上午消息才传回来,先生那院子乱的人仰马翻呢!”
竹立说了一通后,见夏宁画的实在认真,她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眼神被桌上的画吸引,“小姐又在画什么花样子?”
夏宁画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扔开,捶了下酸痛的腰背。
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幅幅画,“待晾干都仔细收起来,下午周掌柜来的时候,我要用……嘶,哎哟哎哟,我的腰——”
酸软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竹立忙道:“奴婢替小姐按按罢。”
夏宁一边嘶嘶的吸气,一边忙摆着手:“我出去走动走动就好,你记得收起来。”
“是。”竹立应下,又取了大氅给她披上,这才转身去收拾桌子上的狼藉。
夏宁走到门口时,停下步子,单手扶着门框,转身回看去:“嗳,这两日怎么没看见雪音,你可知她怎么样了?”
竹立收拾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嘴角往下撇了下,像是在吃味:“姑娘真关心她。”
夏宁也不计较她这些小脾气,反而笑着哄道:“你家小姐半日不见竹立,就会想着念着,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立刻挖出来。”
她说话一向浑惯了。
此时哄起人来没一丁点儿的主子架子。
甜的竹立嘴角没绷住,笑了出来。
夏宁跟着打趣一句:“不醋了罢?”
竹立扭过半边身子,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甜与笑,偏生还要故意压着,这幅模样看起来倒也显得可爱。
“雪音姑娘不知犯了什么错事,将军一回来就狠罚了一顿,听说打了十几军棍,这两日都躺在屋子里下不来床。”
说到后面,亦是有几分唏嘘。
夏宁回了屋子,找出来之前耶律肃派人送来上好的金疮药。
竹立看见后,忙问道:“小姐您要去看她?”
夏宁掀起眉睫,眼神淡淡的看她。
她纵容竹立,保护她的赤忱,却不会容忍她的狭隘。
只这一眼,竹立慌了,忙解释道:“小姐别生奴婢的气,奴婢只是担心那屋子里血气冲天,小姐身子才好,去了怕是冲撞。不如将金疮药交给奴婢,我肯定送过去!”
她说的激动,脸颊通红。
“这几日照顾她的都是奴婢!奴婢、奴婢——”
“好啦。”夏宁缓缓勾唇,杏眸中的淡漠散去,伸手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我一句话没说,你倒是有这么些话等着我,真是比嬷嬷还啰嗦了。”
竹立眨了眨眼,心情大起大落之下,险些又要哭出来。
夏宁连忙收回手,喝止:“你再哭看我将你赶出去!”
竹立昂起脑袋,用力眨眼,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一脸骄傲回道:“奴婢不哭!”
将眼泪挤回去后,竹立还关心着她的身子,还想劝夏宁。
夏宁轻笑了声,眼梢扬起一丝冰冷的笑,“人都杀得,还会怕这些。”
竹立愣了下,旋即笑着道:“小姐,您又吓奴婢!”
回答她的,是夏宁的浅浅一笑。
竹立只当她是真的在玩笑,也跟着软软柔柔的笑了,那双圆溜溜的眸子里,眸光澄澈、洁净。
不染杂色。
单纯的令夏宁有些……羡慕。
羡慕她怎么能遇上这么好一位小姐呢。
稍后,夏宁拿上金疮药,走到雪音歇息的屋外。
窗子开了小半扇,她并未走的太近,远远的,透过窗户缝隙看见雪音正艰难的从床上爬下来。
每一步,都令她添上一份痛苦之色。
即便如此,她也没哼一声。
也不曾叫人来帮忙。
夏宁本还想进去看她一眼,此时看来,恐怕不进去才是最好的。
留给这骄傲的姑娘一点体面。
夏宁放轻了脚步声,把金疮药放在窗旁后立刻离开。
她倒不急着回正室。
今日难得放晴,竹立搬了把椅子摆在院子里,她坐着晒晒太阳,舒适的她昏昏欲睡,这一消磨就到了晌午。
两人正在屋子用午食,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正室。
在门上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后直接推门而入:“夏姑娘在不?!”那道声音气喘吁吁的,随后,扔下一个惊天炮弹下来:“皇、皇后娘娘也要传你入宫?”
正在夹菜的竹立被吓得连筷子都掉了,“什么?!”
夏宁也难掩惊愕,用手指指着自己,“宣我?你没听错罢?”
来人正是魏娣。
她这个炮仗脾气,哪容得被人怀疑:“我骗你作甚!那太监说的时候,我就在谢先生旁边呆着!我又不痴不聋,怎么可能听错!”
竹立被吓呆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夏宁夹起一块牛肉细细的嚼了起来,旁人看着不急不慌。
但垂下的眼睫却掩住了她的沉思。
皇后宣谢先生入宫一事是昨日就定下的,还是特地问了耶律肃的意愿,得他允许,而宣她入宫,却是在谢先生入宫当日,来接人的太监‘临时’宣布的。
仿佛她只是顺带一提。
这是明着贬她身份。
区区一个外室,连一郎中都不如。
只是皇后竟然要见她这外室,真是滑稽滑稽,前所未闻。
“小姐!您怎么还在吃啊!快些梳妆打扮呀!”竹立好不容易回了神,见她家小姐还在慢条斯理的夹菜,急的恨不得跳了起来,上手扯了她就往梳妆台前走去。
夏宁哎哎哎着,指挥着魏娣:“再给我夹点肉、饭来!”
几乎将竹立气的晕死过去。
好在竹立虽咋呼了些,但手上有几分手艺,没一会儿就绾了个发髻,样式低调并不宣扬,但看着颇为精致,若是戴上发簪等首饰,更能添一分贵气。
只是,在竹立拉开首饰盒子时却发现:
里头空空如也!
魏娣正站在旁边,被夏宁指挥着夹菜,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咦了声,“你——这么穷啊?竟然连根银簪子都没有???”
竹立小脸急的煞白,“小、小姐,那、那、那绒花簪子呢?就您最爱戴的那支,红梅样式的那支!”
夏宁嘴里都是吃食,不得空回她。
倒是魏娣长长哦了声,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想起来了,你把那根簪子射——”
还未说完,就遭夏宁一个眼神冷冷扫去。
魏娣见过夏宁的手段,还是有几分怕她的。
不敢继续说下去。
夏宁咽下口中的食物,从梳妆台的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根银钗来。
细细的金丝链子兜住了一颗硕大的宝珠。
即便离得远了,也能看得出这珠子绝非俗物。
当初这颗珠子夏宁曾扔过一次,只是后来又好端端的出现在抽屉里,夏宁见过,却不曾再戴过。
她漱了口,又换上一件天青色的袄裙。
对着镜子簪上银钗。
鬓间珠光温润,天青色袄裙衬的她艳丽的面容多了份清秀,就这么袅娜娉婷的站在那儿,柔柔一抬眼,便是风景。
魏娣少见她穿着如此讲究,一时看呆了。
便是竹立,每日能见,此时也被惊艳。
这才打扮好,外面有人来催。
夏宁将竹立留在屋子里。
魏娣随她出门去,但在迈出正室门时,夏宁故意使唤魏娣来扶她,顺手将一碎银子塞进魏娣的手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嘱咐道:“去难民营寻将军,就说我被皇后传入宫中了。”
魏娣偷偷拿眼看她,嘴唇微动:“你居然也会怕?”
夏宁略偏了头,在院子里外人的注视下,搭着魏娣的手莲步轻挪,走的身姿曼丽,压着极地的声音回道:“那些人——”她的视线往那两个小太监身上看去,“捏死我就跟捏死只蝼蚁似的,我惜命,反正我挺怕的。”顶点小说
魏娣眼底的惊愕闪过。
真正怕的人会当着太监的面说这种话?
这是在,忽悠她?!
此次入宫,不得携带无关人等。
仅有谢安与夏宁才能进了马车。
谢安一看见夏宁冲她笑,就怕这女子对他使用美人计,哄他教她医术,上了马车后打死都不愿意和她一起坐在里面,偏要和驾马车的太监一起挤在外头。
无人在里面打搅。
京城的道路平坦,这马车又柔软舒适,颠的夏氏痛痛快快睡了个午觉。
吃饱睡足,一觉醒来,恰好到了宫门外。
本以为入宫后,谢安会与她暂时分别,夏宁要自己一个人面对皇后,却不曾想到领路的宫人请谢大夫先去看了二皇子后,再去向皇后娘娘回话,届时,夏氏在一齐拜见娘娘。
夏宁浅浅福了身,眉目异样温顺:“知了。”
引得谢安眼神怪异的看她一眼。
一路上,夏宁颇有兴趣的打量皇宫的布局,俨然一新鲜好奇的模样,她生的样貌极好,说话也柔软了几分,带路的宫人都是听信办差的奴才,哪里见识过夏氏这手段,几句话下来就开始主动为夏宁一路介绍了去。
直至到了后山小院,宫人才不敢继续多言。
二皇子病重,小院里的人不得外出。
外面的宫人也不得随意入内。
尽管二皇子体面尊贵,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还染上了瘟疫,谁敢冒这个险?
况且陛下又不缺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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