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下了车。
他目光粗略扫过旁边漆黑巷口，步履飞快走到推拉的三人面前。
暂且先不管沈先生是为了什么对这陌生少女抱有一丝丝善心，那车里外都危险。
沈先生才和汪家观了台戏要去赴约杜家，现在怕是全沪城能有点手段要人命的血刀子都在这附近了，车停留在路过多一秒就是留给对手多一秒的机会。
楚怀大步走过去没多废话从口袋里拿出钱塞到戏台班主手上，说夜凉了何必为难她有事好好说不就好了么，给同时手臂伸过去要拽住姜眠把这三人往路边上带，给车让出位置。
他这身行头自然不比沈聿行的昂贵，可泡在戏台子里的人一眼也能从他举止言语里看出看出名头，再看后面一晃眼都是8的车牌，少说也是沪城排得上名头的有钱公子了。
之前光顾着逮这死丫头，一时没顾得上后面照着灯的车，真是万幸里头的大人物没有怪罪反而还来替姜眠说几句话。
班主攥着钱眼珠一转就知这是姜眠这张脸勾缠到的一点好心，她脸上堆出笑对楚怀歉意摆手：“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又没苛待了这丫头。”
她手指把钱夹住：“您菩萨心肠我们可不敢当。不过是家里丫头脾气上来吵吵，扰到您了我替她给您道个歉，我也是心疼她……”
她半强迫挽着姜眠手臂，好似同那个在戏班子里训她、同刚才一脸凶相的人不是同一人。
“你心疼我什么，你都不给饭吃。”姜眠丝毫不领假情，手毫不客气推开班主指甲在她手背剜出红痕，班主在楚怀面前也只能咬牙忍着。https://www.tj268.com
楚怀没理会班主的话。沈先生多半是多看了这少女几眼，那么他也只需要得到女孩一个点头或者表态就可上车复命。
班主顺着楚怀目光看向姜眠，拧把她胳膊。被拖拽着的人飞快拂去班主的手，宛如被踩到尾巴的幼猫神态顿时凶起来。
她脸上也没什么大起大落表情，只转头看向班主一眼，剔透眼瞳冒出近乎直觉的野性，纯粹到残忍。
班主骤然被她这样盯上一眼，竟然被个小疯子瞪出点心虚惧意，手伸过来要拧她掩盖神色。
姜眠压根不怕她。她做事向来只靠直觉，因此一击必中刺穿班主的色内厉茬。
她总像是时而聪明时而糊涂，你问起她家在哪亲戚有谁一概不知，可你说她是个傻的，她知晓对着班主、对着后厨说怎样甜蜜蜜的话才能得到多吃几口饭，台下人哄笑喊她转个身哄她再多唱两句她四两拨千斤笑回去，一句也不再唱。
她站在台上在光怪陆离灯光下不动声色旁观着自诩不凡的男人醉生梦死、沉浸在劣质的美梦中，从不为送过来能淹没她的花篮或甜言蜜语迷失一秒。
和她一块被捡进来的小红就被那些宝石项链迷住，夜晚睡觉时抱着枕头笑眯眯跟姜眠说她听到的甜蜜情话，脸笑得红扑扑满眼都是被情爱浸过的蜜一样滋味。
她想着如今已经不兴卖身契这样的东西，就算欠了班主几笔债一点人情，只要有钱有几句好话，那位公子哥总会来把她接出去过上好日子的。
小红翻个身看着旁边床上躺着的干干净净的姜眠。她原本不叫小红，只是姜眠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红裙子惹眼，姜眠就自顾自喊她小红，小红也好脾气应下。
小红眼神很亮，忐忑心情好像藏不住只能靠问别人八卦转移：“姜眠，今天你还没唱就那么多人找你搭话给你点花篮，你有没有看上谁？我看边上那位很斯文的公子就很不错。”
姜眠抱着枕头靠在角落就很小一团，长长眼睫无动于衷垂着，心里头只想着后厨留的饭。
班主吝啬小气又惦记着她身段，用饭食拿捏着人且餐餐只让人吃个半包。姜眠早自个摸清路数，午后趁着人静走过去要吃两块点心，隔着堵墙听见削菜的人在说今天要来的杜公子。
说杜公子是沪城数一数二有地位有权势又豪爽的公子哥，跟了他便是攀附上了棵摇钱树。
旁边人菜刀砍人得咔咔作响，问你当有钱人都是好糊弄想攀附就攀附的吗，指不定私底下怎么把人玩坏玩死。要不然流水的女人送进去怎么后面就从没听说过别的动静了，这年头那些公子哥谁会把你的命当命？
再说想攀附人多了去了，排队都轮不上你。那屋里等着被王家公子的女孩，还眼巴巴盼着以后过上安宁好日子，殊不知那王公子为了讨好杜公子早凑上去把人卖了，插队都要把自己说喜欢的女人送到别人跟前。
一说到送女人，切菜削菜的动静都停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问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姜眠？她的脸不招人喜欢班主打算把她送给谁？
姜眠站在墙边静了一瞬。墙与墙之间狭小逼仄，斜生出来的砖房像是要并在一块连底下一人同行的窄巷也吞没。她转身穿进这斜口獠牙的长廊，跑起来时发丝跃起在空中，被残存的光照得根根鲜活分明。
只可惜影子被屋檐吞没。
她快步赶回去看小红，屋子里早就没了小红的人影。单薄行李散得凌乱，姜眠见到她时穿得漂亮的红裙子坠在地上，印着凌乱脚印。
姜眠蹲下去看裙子。那位王公子也是因为见到小红穿红裙子才送花篮认识到她的，不过后来他总说戏台子上唱曲的人被底下贪婪目光看过了不够干净，所以那日之后小红都只穿白裙子。
就连被心上人亲手送出去的这天她都穿着白裙子，没来得及带上最衬她的红。
姜眠用手拍拍裙子上的灰，饭也不偷吃了，要跑。
至于男人，原先在她心里贪婪无趣的男人更蒙上层可怕的皮，以至于现在楚怀挡住要打她的班主，她眉头皱起来连楚怀也要一起咬。
楚怀好歹也是跟着沈聿行的人，自然不会被姜眠伤到。
只是毕竟沈先生说过“下去看看”，不管这里头包含对姜眠施以善意的比例是多少，楚怀不会对姜眠下重手也不好按住她。
姜眠看出班主对楚怀的忌惮更警惕他的靠近，三只手四面八方穿过来连她衣角都碰不到，谁要是凑到她面前她就一口咬下去。
她手腕上的铃铛跟着响，缠着极淡香气叮铃叮铃，如奈何桥头缠着前世勾魂的音，叮铃叮铃。
楚怀只讲究效率要解决这件事，预备着不论如何先把人拖过去，手停在姜眠面前要触碰到她的几秒间身后传来咔擦一下冷淡声响。
姜眠看着面前男人被一点声音定在原地，是什么能让班主忌惮的男人还要忌惮的？好似小鱼大鱼之间的排序，她眼瞳顺着往后看去，目光路过目光路过男人黑色西裤鳄纹皮带。
车门恭敬开着他朝这边走来，步履碾在黑暗中姜眠看见他缓缓抬起锋利眉眼，比戏台之下任何沉醉在光怪陆离歌声里的男人都要淡漠的一张脸，眉眼之下有种睥睨众生的沉。
很冷淡的一个人。
但深不可测的瞳扫过来一样，姜眠直觉顿时好像街边滴溜响起来的警报，说着危险危险危险，细微绒毛都被沈聿行看得炸起，仿佛那目光是什么实质锁链穿过她手臂腿弯绕回肩胛骨，把她紧紧缠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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