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寺已是一片废墟,红瓦黄墙断裂一地,此间的僧人在庙观毁去后,被官府带回衙门遣回原籍重新落户为民,自从寺庙被毁,附近的村子便少有人来了。
此间的四人将要找的东西放好,又搜寻了片刻,为首的那人看了看周围,招呼三个师弟赶紧离开。
“接下来要去青峡县,不管是路上,还是现在这般都要小心。”
之前他们先去了凌阳,在那边的老祖庙里,顺利的找到灵位,以为这一趟不过是简单的差事,便在宗门常年租住的民宅休息一晚。
然而当天夜里,那位林师弟忽然半夜起来,一个人站在小院角落,像是在跟人说话,声音到了后面越来越大,将他和另外三个师弟惊醒。
随后,那林师弟面容惊骇,跌跌撞撞的想要跑到外面,可没几步就昏倒在地,等他醒转已是三更天,屋里的温度比外面来的冷。m.tj268.com
床上的林师弟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他和另外三个师弟以为中了魇咒,便用了一些道法,并不见效,反而让林师弟露出痛苦的面容,满面通红,颈脖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熬到雄鸡三唱泛起天光,林师弟方才安静下来,但也仅剩一口气吊着了,四人还有师门要事要做,不可能逗留照顾他,便动身来到酒郎县继续完成手里的事,师弟与老祖的事相比,自然后者更加重要。
想到这里,面无须髯的道士看了眼天色,此时将近正午,那玩意儿应该是不会出来的,不然怎么会鸡一叫,林师弟的病情就消褪许多?
袖里捏着的符纸松了开,重新掖好放回远处,便招呼三个师弟离开,三人从废墟三个地方聚集过来,其中有人笑道:“长灯师兄也太谨慎了,那东XZ头露尾,说明知道我们人多,此刻又是烈日当空,岂敢出来。”
“闭嘴。”
面无须髯的道士呵斥了那师弟一句,举步走下一堆瓦砾,脚掌触地时,他忽然保持落脚的动作,侧脸瞄去四周。
呼~~
山间的清风抚着附近林野,葱郁的枝叶繁茂层叠,在风里左右摇摆,推出一圈圈涟漪。
过来的三人下意识的也跟看去周围,除了带着凉意的山风,并没有其他的声响。
“不对……怎么听不到鸟鸣和蝉鸣?”
道号长灯的道士脸色沉了下来,就在这时,摇摆的树枝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仿佛有什么东西由远而近朝这边飞速靠近。
“小心,有东西过来!”
他喊了一声的刹那,身后的废墟上,聚集过来的三个师弟之中,一个山羊胡的道士浑身一僵,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的道铃啪的落在碎瓦上,发出一声‘叮’的清脆声响。
长灯以及另外两人回头,僵直原地的师弟面容扭曲,露出诡异的笑容,忽然抬手捏住自己另一条胳膊,咔的一下直接掰折。
三人此时迅速做出反应,掐着道印,嘴唇飞快张合蠕动念起了法咒,每一字念的模糊,连成起来成了‘嗡嗡’的一片。
不知是不是真有效果,原本掰折了一条胳膊的师弟忽然清醒过来,然后感受到左臂的剧痛,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边有人听到声音停了一下,抬起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他眼皮跳了跳。阳光下,断臂的师弟身子下方,一团烟雾状的影子正贴在师弟的影子后面。
下一刻,人被高高抛了起来,落地的一瞬,一只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贴着烂砖碎瓦哗啦啦的被拖行而去。
“长灯师兄救我~~”断臂的道士扒拉地面凄厉的吼叫,视野中朝他跑来的三个师兄弟越来越远。
随后,他的声音消失在了废庙后方的林子里。
外面的长灯以及两个师弟看着那片林子,有着薄薄的雾气弥漫,三人对视了一眼,调头就走,长灯脚步飞快,低声道:“那家伙肯定会追来,这里距青峡县还有数十里路,怕是来不及,我们先去酒郎城中,试试借人气将它驱走。”
拿定注意,三人没有犹豫往酒郎那条官道飞奔,这里距离城里不过十来里路,三人施了术法,脚程极快,眼看快到酒郎,身后风声再次呼啸起来。
官道上还有来往此地的酒贩,看着道士装束的三人纷纷让开,大风吹来时,拉扯的牲畜不安的拉扯缰绳,酒贩们拍了两下驴头,扯开衣裳露出汗水淋淋的胸膛或后背,让风灌进去。
前面狂奔的三人回头,过去的商贩们惬意的在那吹风,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那东西为何只追着我们?”
“鬼才知道,你问它去啊!”
仍由两个师弟在后面不甘的叫喊,长灯只顾先跑为妙,只要跑的快,后面两个师弟总能拖住地方一时半会儿。
不过好在三人先后冲进了城门,原以为可喘口气了,刚到街边茶摊坐下,沿街的各色商铺旗幡呼啦啦的吹拂起来,街上过往的百姓,吆喝的伙计、商贩一个个哎哟的躲避,直叫“这什么风,好大!”“我的旗幡!”
大风吹过长街,窗扇一个接着一个摆动,拍的‘呯呯’作响。
棚子在风里鼓涨掀去半空,烈烈抚响的酒家旗幡被吹断了竹竿砸了下来;惊慌的人群奔走,摊贩护着小摊一同被人群推倒,汤水、瓢碗散落一地;大黄狗夹着尾巴在客栈门口冲着外面的混乱疯狂犬吠,随后风吹来,黑白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了恐怖的东西,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进后厨去了;也有痴痴傻傻的汉子,在风里边跑边鼓掌,嘿嘿傻笑的叫好。
“走!”
长灯看着远处风吹过街上一片狼藉朝这边蔓延过来,他知道是那东西追来了,起身带着两个冲进人群。
“长灯师兄走这边。”
三人拐进一条巷子,地势狭窄,钻进来的风更猛烈,长灯骂了他一句,随便寻了一户人家后门撞了进去。
端着水盆的妇人尖叫出声,三人也不理会,直往屋里钻,循声而来的男人也被三人掀翻在地,穿过后院、堂屋,一路鸡飞狗跳的又从院门冲了出来。
长灯一拂宽袖,将挡道的老汉连同独轮车掀开,三人被撵的慌不择路,直接跑去了对面另一户人家,独门大院,像是才办过喜事没多久,檐下还挂着红灯笼,门上也贴着囍字。
看守的家仆想要阻止,还没靠近就隔空被打的倒飞回去,冲进去的长灯三人速度极快,还没等门房的老头反应过来,已经在风水墙那边不见了踪影。
门房老头走出小房,看到门口呻吟的两个家仆,过去搀扶时,风声咆哮,吹了过来,院门上的瓦片彷如树叶一般哗啦啦的被翻起来,纷纷摔去地上,溅开的瓦片弹到老头脚边,吓得他抱着脑袋连忙蹲在地上。
摇摇晃晃跑来的傻子站在对面,鼓掌喝彩令得狼狈抱头的门房老头骂了他几句。
此时整个院子也被这阵怪风弄的混乱,丫鬟仆人檐下乱跑,躲避飞落下来的瓦片。
顾拜武提着一把刀站在檐下,骂骂咧咧:“哪里来的怪风,老子恶事做了不少,还怕你不成?!有能耐把这宅子一并卷了去,没能耐赶紧给老子滚!”
没多久,院里的老树渐渐平复,这阵怪风像是过去了,老人这才收了刀,身后是他刚娶过门的小妻,探着脑袋慢慢出来。
“老爷,你刚才好生威风,骂了几句,那风果然停了。”
“爹,你没事吧?有没有缺胳膊断腿的?”顾庸从中庭带着人赶过来,他说话一向这般粗野,性子也是这般,看到貌美的后年,轻佻的眨了眨眼睛挑逗一番。
“你爹当年凭一把刀从城东一路砍到城西,也没见缺胳膊少腿的,一阵狂风就把你们惊得天要塌了似得,有时间多学学你兄弟,没事去他屋里拿两本书翻翻。”
老人对儿子那轻佻的举动丝毫没在意,反正这个女人大儿子恐怕也是用过的,只是说的话,让他不舒服。
唉,要是这个儿子也像顾言那样斯文有礼就好了。念到此处,顾拜武难免不会想到已出去许多时日的顾言,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有没有遇上危险,给他的银子够不够花销。
“爹?”顾庸拿手在老人面前晃了晃。
顾拜武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搂着小妻回了房里。顾庸摸着浓密胡须凶神恶煞的扫过周围仆人侍女,“看甚的看,都给我滚!”
周围家仆顿时一哄而散,各种各的事去了,也有被呵斥两句心里不舒服的仆人,待走远了些,向同伴抱怨起来。
“大爷这般凶悍,迟早要出事……”
“小心被听到,我觉得今日这怪风来的突然,没听那些怪志上说的,忽一什么风吹断旗杆,乃是不祥之兆……”
“谁说不是,我猜肯定跟拆庙有关,家里除了三公子,老爷和大爷真是生冷不忌,这庙观能随随便便拆的吗?我看这是神仙给的警告呢。”
两个仆人嘀嘀咕咕从中庭一间厢房外过去,旁边紧闭的窗棂内,房里昏黑一片,却有三道均匀的呼吸声在角落起伏。
微弱的光线透着纸窗映着三道人影动了动,长灯面容难看,做为修行中人,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追他们的那东西,定然与庙观有关。
刚才听到外面两个仆人嘀咕的话语,心里更加羞恼,渐渐蕴起了恶念。
“刚才两位师弟也听到了吧?”
暗处,那两道人影点了点头。
“听到了,这家人居然跟着官府拆了庙观!”
“老祖的庙恐怕也在其中。”
长灯咬了咬牙,他拿那废庙之后出现的东西没办法,但这恶口气终究还是要出的。
“等到天黑,那东西不再返回来,咱们就把这家人杀了,一把火将这里烧的干净,替老祖报拆庙的仇!”
日头翻过了云端,渐渐又落下了西山。
夜幕降下时分,有走过这边的仆人领了管事的吩咐,把窗上的囍字撕下来,摸到纸窗时,隐隐听到房里好像有动静,他记得这间屋是很少有人进去的,堆的也都是一些家里用不上的杂物。
难道是哪个管不住下面的仆人,跟丫鬟搞在一起?
报上去,以老爷和大爷的性子怕是要把人打死,若不报上去,说不得威胁一番,也能跟着舞枪上阵,驰骋一番。
那仆人想到美的地方,咧嘴笑起来,随后吸了吸口水,蹑手蹑脚走去房门,打开的一瞬,出现在他面前的,三个道士,目露凶光的看来。
“你们……”
他话没说完,就被伸来的手抓住脸,整个人唰的一下被拉进了房中,响起骨骼扭断的声响。
檐下微摇的灯笼光里。
门扇‘吱’的一声再次打开,三个穿着道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
夜深人静,城中偶尔传出几声孩童啼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清冷的街上,小姑娘不时四下张望,随后指了一条路,领着身后的道士拐过去。
“确定是这边?”
“嗯,我记得这条街,以前跟公子走过这里。”
就在这时,有声音呐喊起来,紧跟着两人前方尽头,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提着铜锣往这边跑,大喊:“杀人了,顾家死人了,快报官啊!”
“那是打更的许叔。”
小铃铛认得这道声音,毕竟每到夜里,时常能听到从外面过去的更夫吆喝时辰,此时听到对方惊慌的喊出‘顾家’‘死人了’的话语,小脸唰的一下没了血色,赶紧向更夫跑去。
下一刻。
那嘶喊的更夫忽然倒地,挣扎爬起时,身后多了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口中念叨着声音,更夫抬起脸来,双眼瞬间变得漆黑,眼角淌出鲜血,嘴里也冒出大量血泡。
咕噜噜~~
顷刻,更夫瞪大眼眶,一头磕在地上死了。
那道袍的身影看了看周围,便转身离开。地上死去的更夫瞪着的方向,角落里,小姑娘被捂住嘴,眼泪不停的流下来。
谷良紧抿嘴唇,死死看着刚刚离开的那身影,他认得对方身上的道袍。
忽然手掌一痛,小铃铛将他咬了一口,撒腿就冲出角落,往顾家大宅院跑去,谷良紧跟在后,拐过街口,已是一片混乱,远方的宅院燃起了大火。
附近乡邻吵吵闹闹,大声嘶喊,拿着自家的木盆木桶在井口打水,来来回回的往顾家倾洒灭火。
火势渐大,站在人群外的小婢女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望着窜起来的火势,嚎啕大哭起来。
“公子!家没了……大伙都没了……”
谷良站在后面,捏紧了拳头。
……
“阿嚏!”
谁在后面说我?
顾言坐在窗棂前,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渗着红红的鲜血,昨夜的时候,他拿方鼎将脑袋砸破皮肉,满头都是血,谎称自己起夜上茅房时,不小心跌倒,撞在桌角上弄的。
果然,那老者见状,厌恶的拉开距离,并没有强制顾言跟他去宗门见什么老祖,而是让他在这里养伤,还送来一些换洗的衣裳和伤药。
‘弄伤自己,只能拖延一阵。’
他看着摆在面前的方鼎,翻来覆去仔细瞅了好几遍,这鼎妖却怎也没动静,难道是之前开了荤腥,吃饱了便不搭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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