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方重拳出击冲垮对方的“心战”部署之后,舆论立刻开始剧烈的反噬,不仅仅是华夏的网络论坛,在南岛,这样的情况更加严重。
这似乎也是一件极好理解的事情,前一天还在巴巴地攻击着对方民众水生火热的生活,后一天就发现,原来水生火热是自己。
几十万的渔民都快一个月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了,各行各业在全面卷入竞争之后都开始趋向于利润归零,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也面临着前一段时间粮食战役所导致的剧烈余波。
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才认清了自己小丑的身份,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岛内的舆论迅速分化,在华夏论坛上已经出现过一次的幸存者偏差和沉默螺旋效应再一次发威,而这一次,没有人有能力去阻止。
因为,连他们自己的可以用来发声的官方组织,都已经被硬到不能再硬的铁锤砸到地底里去了。
……
廖华志颓然地坐在自家的娜娜号渔船上,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所经历的事情甚至比他这一生遇到的所有事情加起来还要复杂。
本来自己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渔民,做了一辈子水手,暮年时买下了自己盼望了一辈子的渔船,他本因为之后的生活会变动更加简单。
不会再有工资的纠纷,不会再有各种巧立名目的罚款,不会再因为一时的松懈被船东责骂,以后自己就是这片海上的主人,只要能保证温饱,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在短短几个月之内迅速落空了。
先是对岸的渔船过来抢地盘,自己的鱼获大大下降,变得入不敷出。
好不容易等到对岸主动示好了,结果市场关闭,鱼获卖不出去,燃油和人力费用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为了解决这种困境,自己跟着一帮有同样问题的同伴们一起上街发声,跟着官方的节奏学着用自己根本就不熟悉的智能机甚至是IP更改软件去对方的论坛上发言,结果到最后,发现被耍的一直都是自己。
根本就不是对岸想让自己这些渔民活不下去,恰恰相反,他们在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
无论是最开始的主动退出渔场,还是之后的海上交易,或者是所谓的渔业联合会,都是他们为了两岸的渔民能摆脱恶性竞争、都能吃的上饭做出的努力。
而真正砸掉饭碗的,恰恰是自己一直相信的官方。
是行政院。
是那帮口口声声要实现每一个普通人的幸福的官老爷。
是虚伪狡诈的用南岛当枪来实现他们自己的利益的丑国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那一天儿子的脸上闪过的愤怒。
现在自己因为长期没有收入来源,妻子的护工已经停了,孙女想要的衣服也没买,甚至连这艘渔船的按揭贷款,都要还不上了。
再这么下去的话,他只能任由那些银行家把自己的船拖走。
可是自己怎么能甘心?
这艘船上几乎可以说倾注了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甚至还被自己用小孙女的名字命名成“娜娜号”,如果它被拖走了,自己还有什么继续存在的必要?
廖华志感觉自己快要垮掉了,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复杂的困境。
之前的所有困境都是与自己有关的,只要自己肯去吃苦,肯去动脑,问题终究会解决。
但现在呢?
需要去解决这个问题的,是更高更高的决策者,而自己无论如何发声,对方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这样的决策层,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廖华志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他活到60岁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在这个想法产生之后,他的脑中同时也浮现出了另一种侥幸:
要不然,就跟自己的其他同僚一样,直接在海上跟对岸的渔船交易?
如果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实价收购的话,那自己一趟出海的成本甚至可以进一步降低。
不用考虑渔船的载货量,只要能捕到鱼,就能卖得出去,而对方的渔船编队,就当做是运输编队好了。
至于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谁在乎?
饭都快要吃不上了,还去顾及什么“大义”吗?
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高尚。
想到这里,廖华志重新打起精神,他起身走回家,收拾起了出海的换洗衣服,召集了自己那一帮子同样无事可做的伙计,又到市场上采购了需要的饮用水和食品之后,毅然决然地重新发动了渔船驶出了前镇渔港。
站在渔船的驾驶室里,身旁跟来的儿子有些愧疚地说道:
“爸,是我没看清楚形式,连累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没出海,咱们家里过得困难不怪你,都怪…….”
“不用说那么多了。”
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廖华志便直接打断了他。
停顿片刻之后,他才继续开口道:
“现在说什么怪谁、是谁的错都没有意义了,我们得想办法找出路啊。”
“你老爹我那么多老伙计要吃饭,咱们一家子人要吃饭,冒冒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来之前我打听过了,对岸的人很讲信用,谈好是多少就是多少,但是海上过磅不方便,一般都是打眼估价,多了不喜,少了不怨。”
“希望咱们这次运气好点吧,不要再遇上渔业署的海巡船了……”
看着父亲忧虑的神情,儿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回到甲板上,厨房单独的船舱里,开始做起了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实际上,这艘“娜娜号”是一艘小型渔船,它本来是没有配备单独的厨房的,还是因为廖华志心疼小孙女跟船出海的时候吃不上热饭,才专门把一间乘员舱改成了厨房,虽然说设备有些简陋,但好在船上的船员也少,简简单单做一顿热饭倒还不难。https://m.tj268.com
唯一有些麻烦的即使,如果遇上风浪大的时候,手下不稳,导致做出来的菜咸了淡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儿子的饭还没做完,廖华志便已经开着船靠近了抛锚在浅堆渔场中心浅礁附近的崖山港106号渔船,在这艘渔船附近还真环绕着几艘小型渔船,此时正在利用106船上的钩索向上卸货。
廖华志走上甲板,向106号上忙碌的船员挥了挥手,有些忐忑地开口问道:
“喂,朋友哎,你们这里是不是收鱼啊?”
106号的船员听到他的呼喊,稍稍直起身子回答道:
“有就收,装满为止,估堆卖,现金南岛币结。”
他似乎已经完全猜到了廖华志要问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他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
“真的?朋友?真的收吗?”
廖华志的眼里终于亮起了几分光芒,对方无奈地摆了摆手,回答道:
“收不收你问他们去吧,你赶紧吧,咱们这一船快装满了,过时不候,我们最多再等两天。”
“一天就好!一天就好!能卖多少就卖多少,谢谢了!”
听到船员的话,廖华志连忙转身钻回驾驶室,随后连饭也顾不上吃,便开船驶向渔场作业区,开始了紧张的捕捞。
他不知道这几艘收鱼的华夏渔船还能等待多久,但是他也不图在这一次交易中赚的盆满钵满,只要卖的鱼能补上这次过来的成本,那就证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他们不是说了吗?以后会一直在这里收购水产,其他的船还会持续不断地开过来,直到两岸渔业联合协议达成。
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廖华志对他们的承诺深信不疑。
如果他们的话都不可信的话…….那这世界上,还有人的话可信吗?
…..
经过一天一夜的捕捞作业之后,廖华志带着数量并不算多的鱼获重新回到了106号渔船附近,对方派人检查过船舱中的鱼获之后,爽快地给出了价格。
而那个价格在廖志华看来虽然不算高,但考虑到当前的情况,也已经是极为优渥了。
于是,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见面开始短短十分钟之内,就达成了这场本来也不复杂的交易。
在等待鱼获装船的过程中,廖华志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忙碌的船员,心里又升起了另一个问题:
是啊,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有许多事情,就像这件事情一样简单,但到底是谁,让它们变得复杂了呢?
他没有继续去想答案,只是喜滋滋地带着现金开始返航。
这一次的劳务费已经分过了,扣除掉这艘船的按揭款之后,剩下的现金也就不到两万南岛币,这两万里还要扣除掉下一次的燃油费用和维护费用,真正的净利润,恐怕还不到一万。
但,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至少,这一笔钱,可以让他度过危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娜娜号刚刚靠岸,一帮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便团团包围了这艘渔船,随后以私自交易为理由,向他罚款10万南岛币,在罚款完缴之前,渔船一律查封。
廖华志骇然地看着对方的脸,仿佛是在看着某种吃人的怪物。
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充满悖论的处罚,也不知道对方这么罚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船,就赚不了钱,没有钱,就交不了罚款,而交不了罚款,就赎不回船……
廖华志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到自己的头顶,几秒钟之后,他仰面倒了下去。
而他在遇到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一片已经渐渐变成黑白色的青天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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