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将明,武昌伯府的大门前。
婆媳两个跪在门前石阶下,旁边放着还未下葬的男人。他们身后围着几个路过看热闹的百姓,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挡住了胡同的路。
赵府的门房像往常一样开启府门,跟门口乌泱泱的人一照面,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诧异着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待看见门口草席里卷着的尸体时,浑身一个机灵,三魂七魄当场吓得离体。
“你,你你你你们是做什么的?”
跪在地上的妇人说:“我们来找府上管家张顺,让他还我男人一个公道!”
她昨日受了晏东家的启发,越想越觉得自家男人死得冤枉。又想起男人曾经与她聊过的一些贵门家事,他说赵府姑奶奶的独子被判了秋后问斩,还说姑奶奶的独子不干好事,被家里的庶子媳妇儿亲手送进了大牢。
她闹不明白这些贵门恩怨,但猜想,自家男人恐怕是成了这些贵门争斗的牺牲品。她不甘心,想要来问个明白。
门房不敢擅作主张,立刻关上门去请管家张顺。张顺来到门前那么一看,心里打了个突,他们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李丰家的,李大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张管家!”李丰家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地上咽了气的李丰,“我就来问问,你那日叫我男人去通州做什么?他为何会惨死在城外,官府的人说他的马吃了让牲畜疯癫的草,他明明带了租马铺子的马料,怎么可能才刚出城就吃了那么多毒草?”
张顺被她问得又心虚又茫然,确实是他让李丰骑马去通州的,但里头的牵扯他不太清楚,事先也不知道李丰会死。
“李丰家的,是我让他去的通州,可你说的什么草,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李丰家的不相信,“他一个马夫,能有什么事让他去通州,莫不只是个幌子,只为了在半路加害于他,栽赃给长风车马租赁?”
她这么一说,张顺恍然大悟,这事原是姑奶奶请伯夫人办的,具体做什么伯夫人没说,只是叮嘱一定要去长风租马。那长风车马租赁是姑奶奶家二少奶奶开的,他以为是婆媳有什么龌龊,背后使绊子,也就不多过问,毕竟这种事少打听对自己有好处。
谁知竟是直接奔着闹人命去的!
“李丰家的,你说的这些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在这里不成体统,等伯爷待会儿起来知道了,定然不会客气的。”
“若是得不到一个真相,我们就不走!”李丰家坐在门口,宁死不走,“凭他什么爷什么奶奶的,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若杀不了又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就去告御状!”
此时围观的百姓中,不知是谁说了句公道话:“堂堂武昌伯府,拿下人当枪使,怎么也该给人个交代吧?”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这不是明摆着心虚打发人吗?”
张顺闻言更是心虚,谁能想到今日看热闹的小老百姓还能有如此口才,而不是一味随大流的起哄架秧子?
一般的小老百姓自然没有,这两位不是一般人,是晏长风安排来给婆媳俩保驾护航的。
她昨日有心引导婆媳两个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贵门恩怨,预想她们一定会先来武昌伯府讨公道。只要闹得够聪明,武昌伯府多半就不会给赵氏背这个黑锅,那婆媳俩迟早会再去宋国公府讨公道。
果然午时未到,晏长风就收到了消息,婆媳俩以及一帮看热闹的百姓集体去了宋国公府。
报信儿的兄弟正是在武昌伯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之一,他将赵府门前的情形与晏长风一一细说:“赵府原是态度强硬,后来威胁不成又改利诱,我们哥俩儿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引导围观群众,在大家的帮助下,逼得赵府没了办法,只能把宋国公夫人卖了。”
“做得好。”晏长风赏了俩兄弟每人二十两银子。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时,她回了宋国公府。此时府门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不仅替婆媳俩抱不平,还为车马租赁铺子讨公道,说国公夫人气量小,心肠毒,居然这样坑害儿媳妇。
晏长风自小门进府,家里一团乱。前院府兵严阵以待,好像害怕“刁民”闯入一样,后院则焦头烂额,许氏发火,去北定院质问赵氏,赵氏支支吾吾,无法为自己辩驳。
“怎么,竟真是你叫人干的?”许氏一看赵氏这幅样子,气得脸都白了,她指着赵氏的鼻子骂,“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年轻的时候跟妯娌斗,对家里的姨娘庶子庶女百般迫害,上了岁数不知修身养性为儿孙积德,反倒是又对二媳妇下这样的毒手,你真是我裴家的祸害!”
赵氏心里可是又憋屈又气,她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是被老四利用了,她原以为老四只是给老二媳妇找些麻烦,谁知竟闹出了人命!她但凡知道老四打了这样的主意,她断不可能让娘家人去找人来当炮灰!顶点小说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娘家人把她卖了,她抵赖不掉,想把老四拉下水,可老四太贼,弄了个死无对证,一点脏水也泼不到他身上。赵氏坑人坑了大半辈子,头回叫人坑成这样,简直有苦难言百口莫辩。
她赔着小心说:“母亲,事到如今,还是先安抚外面的人为上,总不能让尸体烂在咱们门前。”
许氏气得恨不能打她的嘴,可到了这个地步,打死她也无济于事,“事情是你闹出来的,你自己解决,是安抚是赔偿你自己看着办,半个时辰之内府外如果还是这个样子,你就自请去庄子上住吧。”
赵氏浑身一哆嗦,去庄子上住,这就相当于把她打入冷宫了,这辈子别想再翻身了。
“母亲放心,我这就去处理。”
赵氏领着王嬷嬷,还有好几个保护她的壮婆子,在府兵的保护下开了府门。她虽出来安抚,但不可能认杀人的罪,只能极尽慈善之态,解释自己只是派李丰去通州办事,没想到中途出这样的意外,并对李丰的意外去世深表悲痛,表示自己会负责安葬,再对孤儿寡母进行赔偿。
李丰家的婆媳两个最开始非要讨一个真相,但赵氏根本就不知道,僵持了许久没个结论,婆媳俩就只能认命。无权无势的妇人在权贵面前犹如蝼蚁,能讨到赔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打发了府外的百姓,赵氏松了一口气,可糟心事还没完。先是宋国公知道了这事,将她骂了得体无完肤。
“你个糊涂妇人!你怎么敢去给老二媳妇儿下这样的套?如今圣上重用老二,难保不是存了封他世子的心考验他,你偏去触这个霉头打压他们做甚!”
赵氏真不知道这个,“那您也没告诉我啊,我哪里看得懂这些朝局?”
“你是看不懂还是就只有私心呢?”裴延庆揭她的老底,“你无非就是一心想给裴钰报仇罢了!你也不想想,现在秦惠容她疯了,疯一天,圣上的心就软一天,保不齐老二还是老三立了功之后,他就借坡下驴放了秦惠容,让她回来生下孩子,你现在倒好,干脆闹出了人命!倘若这事传到圣上耳朵里,你就彻底断子绝孙了你!”
赵氏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糊涂得离谱,“我,我这不就是前两日让老二媳妇儿气糊涂了,刚巧老四又说能替我出气,我就让他去办了,谁知道这老四阴险歹毒,闹出了人命,倒是把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屎盆子都扣在了我头上,我今日有口难辩,这才认了栽,但我真没想闹出人命来啊!”
裴延庆一愣,“是老四干的?”
赵氏:“可不是他撺掇我找一个脸生的靠得住的人,我这才让我娘家人出面找了人来,不然我肯定把自己撇干净啊!”
裴延庆皱眉思索,“这个老四倒是有本事的很,不声不响地就娶到了姚家姑娘,我到现在都没明白姚启政为何会答应这门亲。”
“难道不是因为姚四姑娘绝食?”
“你天真!”裴延庆哼了一声,“裴钰跟你闹绝食,你会答应,他姚启政绝对不可能。”
赵氏只当老四是个老实的,竟也跟老二一样暗藏城府,早知这些庶子这样麻烦,当初就该趁早把他们都除掉!
可事到如今,她不能把宝押在秦惠容的肚子上,只能挑一个庶子做筹码。老二不行,老三,老三那人只用眼睛看都能看出来不是个好东西,与他合作等同与虎谋皮,也就只剩下个老四。
而此时的赵氏不知道,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资格,她只能依靠裴安。
挨完了国公爷的骂,赵氏又被老夫人夺了管家的权。
许氏将她们两口子叫去集福院,没当着儿女的面,给赵氏留足了体面,“你不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从今往后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了,你且只管修身养性,没事不要出北定院了。”
赵氏嘴唇抖了抖,“母,母亲,这家里……”
“这家以后我自会找合适的人打理,你就不用操心了。”许氏看向儿子,“你有意见吗?”
裴延庆哪里敢跟老娘有意见,何况他如今也意识到赵氏不是个有智慧的主母,糊涂事办多了,只会扯国公府的后腿。
“全凭母亲做主!”
赵氏的心一下子就塌了,连公爷也放弃她了。
但赵氏不甘心,她当了半辈子的主母,如今依旧是国公府的主母,只要她还是这家里的主母,未来她就依旧有话语权。
她随后去找了裴安,质问:“你是怎么办事的?竟然闹出了人命!”
裴安非常平静:“母亲,做事情不能留隐患,那人如果活着,第一时间就会卖了我们。”
赵氏:“那你为什么不找一个跟咱们没关系的人?”
“让没有关系的人做事很麻烦的。”裴安说,“给钱办事是个把柄,死后善后也没有衷心的家仆容易,何况一时半会儿的找不着合适的。”
赵氏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我的计划没有问题,起码有七八成的可能性会成功。”裴安说,“可惜二嫂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又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收买了那对婆媳,让她们这样执着地讨说法,她们不过就是要钱而已,在武昌伯府就该将她们打发了,却生生闹到了咱们府上。”
赵氏完全被他说服了,对老二媳妇越发的怨恨,“她无非就是砸钱罢了,有了钱,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晏长风还真没给钱,但给了李丰家的一份工,让她去喜乐园扫洒园子。李丰家的本以为死了男人天要塌了,没想到晏长风给她开了一扇窗,还是她从来不曾奢望过的一扇窗。
在喜乐园扫洒,干的虽然是粗活,可却是体面的粗活,也是她唯一会做的,她常年靠男人养着,没什么本事,只会干这种力所能及的活。且工钱非常高,一个月的工钱比她男人在赵府半年的还要多。
一个人能给予的最大恩惠莫过于生活的希望,对于李丰家的来说,让她为晏东家当牛做马,甚至去死都是可以的。
国公府没了管事的,第二日就成了一盘散沙。一早,晏长风被老夫人叫去了集福院。
许氏没绕弯子,“霁清媳妇,这府里还得靠你当家,从今日起你母亲要修身养性,不能理事了。”
老夫人居然这样雷厉风行,直接夺了赵氏的当家权。
但晏长风眼下还不能接管,还是那句话,名不正言不顺,出力不讨好。
“祖母,现下恐怕不妥当,我知道您为我着想,可世子未定,我若着急上位,只会徒留把柄,且如今裴二在山西的差事情况未明,我也没有心情。”
许氏犯了难,家里只有这一个媳妇儿,她不当家谁当?
晏长风说:“祖母,不如您先接管一阵子,母亲丢了当家权,虽说事出有因,可难免会导致人心不稳,家里最近够动荡了,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的时候,没有比您坐镇更合适的了。”
许氏觉得很有道理,“也罢,我就先替你管一阵子,不过名义上是我,很多事还是得你来做。”
晏长风知道老太太是甘为她铺路做嫁衣,没有不答应的,“多谢祖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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