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处于现实的歌剧院内。
偌大的剧场内此时沉寂下来,外面的时间是深夜,于是这里既没有歌剧表演,也没有审判。
“看了许多,有什么感受吗?”
芙卡洛斯询问着塔维纳尔这段时间对这里上演的不同剧目的感想。
“你们枫丹人......还真是有点及时行乐的基因在里面的。”
这不是塔维纳尔开玩笑。
这一个月来真切感受到了枫丹人的人生观,果然不同国家的人有着不同的独有气质。
繁华所衍生出的种种思想,使得这个国家显得格外前卫。
几乎是什么类型案件都会在法庭上出现。
就拿最近看到的一起来举例。
居然会有人为了被审判官审判而特地犯案然后被捕,其背后的原因只是被那维莱特的脸吸引。
这是什么癖好!
塔维纳尔现在都记得那维莱特板着一张脸陈述案件时,旁边的芙卡洛斯笑得几度岔气。
“这帮人类很有意思吧?”芙卡洛斯笑完以后,似叹非叹地说:“造成如今的这种思潮,很大程度上要归根于枫丹的那个预言。”
“因为迟早要完蛋,所以放飞自我,我懂。”塔维纳尔跟着笑了笑,“不过,随着预言的临近,您就完全不打算做些什么?”
“白淞镇的位置低于海平面,现在胎海水逐渐渗透,那个镇子怕是要被淹没吧。”
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芙卡洛斯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
哀伤,无奈,自责......
“按照一般情况推断,白淞镇的确是最容易受灾的区域。”
“可我不能。”
、芙卡洛斯抬头,歌剧院的穹顶似乎被她望穿,她的眼底藏着深深的忌惮,“唯有天理,不可与之为敌......”
“您怕被她发现,也怕后续缺乏相应的催化剂。”塔维纳尔冷静的语气在此时显得不近人情。
“你这家伙,怎么老戳人肺管子......”
芙卡洛斯闭上眼,似乎是想掩盖那深切的悲哀,“为了大多数人的存续,为了大多数人的正义。”
必须让事情合理地发展下去。
芙卡洛斯的计划在大方向上并未问题。
她不向芙宁娜透露信息,只让她坚持扮演水神的角色,是因为扮演终究是扮演。
等待预言中的那一天逐步靠近,危机逐步降临。自然会有人开始怀疑芙宁娜,指责她的不作为。
当这层虚假被戳穿,人们才会有审判水神的机会。利用这次审判的机会,她便能将百年来的信仰力量一并消耗,摧毁水之神的神座。
当然,她不会让芙宁娜承受审判的结果,这是她这个策划者才应该背负的罪业。
她不向那维莱特透露信息,只是希望这位水龙王能以自己的立场坐在舞台上,用百年的时间向他展示人类的世界,最后让他自己决定是否要亲自走上舞台。
而她相信,那维莱特最后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水的权柄回归,后续的部分就将交由他来施行,彻底赦免枫丹人的原罪。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势必会有人死去,势必会有人无法获救,但至少大多数人的存续是可以保证的。
即便少女连环失踪案没有告破,枫丹也会在原始胎海之水外泄后出现第一批受害者时发现枫丹人会溶解于水中。
只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会有更多人死去。
但在这样的前提下,芙卡洛斯希望拯救更多的人。
所以她顺势将愚人众的执行官拉入局,让名声在外的荧参与调查。
更何况,吞星之鲸本身就与公子有着联系,谕示裁定枢机做下那样的判决并不完全没有根据。
闭着眼的芙卡洛斯感觉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这里现在只有她和塔维纳尔,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嗯?”芙卡洛斯睁开眼,用一个单音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她看到的是塔维纳尔闪烁精光的蓝眸。
“你怕被天理察觉到命运的转变,所以在计划成功之前不想节外生枝。”
“要是我说,我能在计划完成之前遮掩这点不协调......”
芙卡洛斯哦了一下,坐直身体,“你仔细说说。”
有这等便宜,岂能不占。
......
烛空洞的眼神恢复聚焦,有些复杂地看向卧室床上呼呼大睡的芙宁娜。
“我说,你们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你瞎说什么,这哪里叫死路,又不是真会死。”塔维纳尔在烛的脑子里反驳着。
烛忍不住伸了伸猫爪子,想要在塔维纳尔脸上挠一挠,“你觉得是好事,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
“你以为我让你打入内部是为了什么,她现在对你的信任度可比一个不知底细的至冬巡查官要高多了,别磨蹭,快去。”
黑猫烛向上翻了个白眼,朝芙宁娜的床走去,脑子里还不忘回嘴:
“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到晚催这催那的,我欠你一条命就得用命给你抵上是吧,你们至冬不讲劳动法的吗......”
轻轻一跃,黑猫跳到芙宁娜的床上,走前几步到枕头边,“醒醒。”
芙宁娜仍旧闭眼,睡得深沉。
“醒一醒——”
黑猫用脚上的肉垫推了下芙宁娜,仍旧毫无反应。
“得罪。”
低语一句,黑猫按住了芙宁娜的鼻子和嘴巴。
十秒,三十秒......
“唔......”芙宁娜被憋醒,眼睛勉强睁开条缝隙,就见一个猫头杵在眼前。
眼睛在夜里泛着光,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
芙宁娜猛然惊醒。
黑猫也顺势挪开了爪子。
剧烈喘了好几口气,芙宁娜终于缓过气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我还要睡啊,明天事情好多。”
芙宁娜打着哈欠抱怨,看到黑猫端坐的姿势,渐渐察觉到烛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抹去眼角的泪花,勉强打起精神。https://m.tj268.com
“说吧,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睡不着?”话到最后还不忘记调侃一下。
烛抖了抖胡须,“芙宁娜,再过多久,枫丹会有一场大灾难发生。”
芙宁娜一时沉默,“预言?”
“对。”烛点头,“原始胎海之水泄露进海里,白淞镇会首先遭遇灾情,很多人会在上涨的海水中溶解在水里。”
这简直就是预言的一角,将一个原本还比较宽大的概念变得具体起来。
没有第一时间怀疑真假,芙宁娜对预言的相信与在意胜过枫丹的每一个人。
从五百年前开始,她就被告知那是必然会发生的。
芙宁娜低下头,“我......”
可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她既没有力量,也没有能力。
芙宁娜只是相信着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相信她给出的承诺,进而走在这条路上。
“我知道你现在实力受限,无法处理这件事。”
芙宁娜一抖,脸上的皮下肌肉难以控制地抖动。
“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偷偷想办法,即使不知道如何解决,也在为此努力。”
低着头的芙宁娜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半晌,她轻咳一声,猛地抬头,露出略显夸张的笑容。
这是打算又用浮夸的神明架势盖过这场交谈了。
即便是烛,也无法让她完全相信,暴露出自己的虚弱。
即使这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在强撑着维持某种体面。
她也要这样做。因为她答应另一个自己了。
就在芙宁娜打算开口前,烛先一步将话说出口:
“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帮你。”
不等她反应,黑猫动作轻盈地跳下床,走到卧室内的那面全身镜前。
“芙宁娜,过来,到镜子这边来。”
心中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芙宁娜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飞速加快着,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掀开被子,甚至都没有穿鞋,赤着脚下床。
不去管脚掌被冰凉的地面刺激地全身哆嗦了一下。
此时她心脏的鼓动所带来的血液流动加速,完全可以盖过着些许寒意,甚至如果没有脚下的降温,她脸上都要因为血流加速泛起红来。
芙宁娜眼睛看着镜子,疾步来到镜前。
卧室内没有亮灯,此时全部借由屋顶天窗照下的月光照出镜中人的面容。
那是芙宁娜等待了百年,于梦中无数次梦见的人。
是另一个自己。
“多少年没像这样见面了呢。”镜子中的芙卡洛斯周围围拢着淡淡的雾气,不过此时光照缺乏,芙宁娜只以为是灯光不够所造成的朦胧。
这种朦胧让她恍惚,不禁将手伸向前方,好似想要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指尖的冰凉让她清醒几分,芙宁娜看了看脚边的黑猫,随后重新看向镜中人。
“烛说白淞镇会出事,我该怎么办?”
见到镜中的芙卡洛斯后,芙宁娜卸下了防备和伪装,终于以真实的面貌袒露出自己此刻的迷惘。
芙卡洛斯同样伸出手,隔着镜面与芙宁娜的手触碰。她眼眸微微弯起,唇角含着笑意,声音宛若清泉流淌过人心间。
“不要怕,芙宁娜,我正是为此而来。”
一句不要怕,让芙宁娜眼眶发涩,她眨眨眼,尽力忍着没让眼泪流出。
“想要拯救白淞镇,拯救大家,需要你帮我们演一场戏......”
“这次...要演什么?”
“演好一个......不作为的君主,不作为的神明,你愿意吗?宁娜。”
芙卡洛斯隔着镜面看着双手抵在镜子上,好似有许多话想要说的芙宁娜。这次,她不再什么都不透露。
“再过不久,白淞镇会在灾难中又一批人被溶解于水中。当然,我保证他们不会死去,只是暂时离开舞台。在谢幕时,他们将重新登台谢幕。”
“而你要假装对此不知情,你要继续做你平时会做的事情。吃蛋糕,看演出,表现得像是对民众的遭遇不在意不关心。”
“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人质疑你,指责你,你能接受吗?”
芙宁娜点头。
见此,芙卡洛斯继续道:“而在所有的怀疑抵达顶点,将会有人发起对你的审判,你会在那时站在所有枫丹人的对立面,你能接受吗?”
眼睫抖动,芙宁娜想象着那一幕,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可以。”
她声音很轻,放在镜面上的手捏紧成拳,胸膛缓缓起伏。
“我可以!我能做到,我一定可以的。”
芙宁娜快速说着,既是在回答芙卡洛斯,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她猛地抬头,眼眸中恐惧未消,含着泪光。
“只要这样,大家就能得救吗?”
芙卡洛斯在她的注视下缓慢但坚定地点头,“只要我们信任彼此。”
夜色宁静,一颗心脏在寂静中鲜活而明确地跳动着。
芙宁娜的眼中的泪水终于承载不住重力,顺着脸颊滑落。
她却是笑着的。
“我一直都相信着你。”
芙卡洛斯同样动容,“辛苦你了。”
“芙宁娜,再支撑一段时间吧,很快就能结束了。”
“歌剧的高潮和终章,即将上演。”
镜中人带着温柔的神色渐渐隐去身形,重新映照出穿着睡衣的自己。
芙宁娜蹲下身体,伸手想要摸摸黑猫,黑猫这次没有躲开,任由她在头上一下下顺过去。
“好些了么。”良久,烛抬起头。
“从来没有这样好过。”芙宁娜站起,捋了捋脑后的长发,“晚安。”
......
“所以说啊,很多时候把话说开,能让大家都好受许多。当然这不是在指责你先前的做法有问题,毕竟那是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最稳妥的方案,情有可原。”
歌剧院内,塔维纳尔将雾气重新收拢回到身体中,朝芙卡洛斯抬了抬眉,“如何,感受到我的合作诚意了吧。”
芙卡洛斯双手抱臂,这不太优雅,但此时此刻她非常想这么做。
“你这样的实力,选择站在天理对立面,说难听些,简直是自讨苦吃。”
塔维纳尔摊了摊手,重新在观众椅上坐下,“人都是有理想的,有个词叫九死不悔。”
轻笑着同样坐回去,芙卡洛斯安静了片刻,突然问:
“你对未来有着十分深刻的了解,容我请教一下这位预言家......枫丹最后,成功了么?”
“当然,这是命定的未来。”塔维纳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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