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洞镇属于三不管地界,但是因为清水江、胯狐山、老龙口大部分都在花垣县,县志会提起去老龙口中落洞的女子,我们这人老眼睛花的,说啥话都也没个准头,要不你们让阿良带着你们去花桓县衙看看,或许你们能知道得更详细一点。”
金清花说完,任孔雀看向众人,朝众人点点头:“要我说,明天就先去看高阿筝,等看完她的情况就坐船去花垣县,怎么样?”
高阿筝要看县志肯定也要查,任孔雀的主意,众人也都赞同,等商量完这些事情,几人这才回房休息。
翌日清早,岳观潮他们吃了饵块浆水,匆匆跟着任孔雀下了吊脚楼,等走到清水江拱桥时,很明显能听到唢呐混响、鼓瑟吹笙,那高亢热烈的杂音,顺着江面雾气缥缈而来,钻入众人耳朵,配上湘西特有的腰鼓摇铃,显得神秘十足。
“走吧,估计老师傅已经到桥头了!”
岳观潮他们伴做货郎,跟在任孔雀身后跨过拱桥,等穿过江心岛来到对岸桥头时,已经能见到江心岛对岸有户吊脚楼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看就是结亲喜事的阵仗,毫无疑问,这结亲人就是高阿筝。
这里距离伏牛山很近,就坐落在山脚江畔,等他们走到地方时,吊脚楼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乌篷船,这些乌篷船大多是附近乡野人家,一见红白喜事必定要来凑热闹,今日落花洞女赎身,也算是十里八村难得的热闹事儿。
他们沿着石板路走到高家宅院前,院门外照样彩绸如云、张灯结彩,甚至,比之乌蓬船河道还要密集,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乡亲,他们可着劲儿挤进人群,才能在人头攒动的人堆里见到老道士。
此刻,有十八个寨里小伙分成两排,各自穿着黑褂黑裤,腰间缠着彩绣腰带,头顶围着蓝色帕布,手拿各色乐器吹吹打打,叫现场热闹得不行。
那老道士见他们过来,微微挑眉,示意他们在一旁先看着,而后,娴熟地扎起十字木桩子,将一个被红布盖着的纸扎人抬出来,同时,将长条形的桌案抬到院门前,摆上红黄青白绿五色粮食。
更近处的盘子里,装满湘地特有的素鸡素鸭、烧肉腊肉一类的东西,待两边香炉燃起长柱香,他这才让院门里的人出来!
这家人抬着水缸大的神龛小心翼翼来到院外,按老道士的要求放在供桌前,然后全家都跪坐在桌案前,面对神龛潜心祷告,搓手呢喃咒语。
等神龛落定,岳观潮看向神龛,这神龛与任家的神龛差不多,都是类似水缸大的木龛,四角都支起柱台,就好像是个抬人用的轿子,周围雕花蚀刻、繁复异常,有青布帘子好像窗帘扎在两边。
神龛里,并非是金漆颜彩的神祇造像,而是一块模样奇怪的石头。
这石头啊,看起来像是盘地而坐的胖子,也像头顶羊角的牛羊,黑灰外表凹凸不平满是瘢痕,唯有眼睛的位置点着两个黑洞,随着供桌香烟袅袅,有青烟不断被吸进黑洞,看起来就好像是石头在享用供香。
这一幕,就发生在百姓眼皮子地下,他们见石头能吸收青烟,纷纷双手合十祷告叩拜,老道士顺势摇动三清铃,嘴里嘟嘟起什么三清祖师、帝君神官、神王罗汉、野仙听请、祖灵保佑一类的话,手拿牛角鞭不断频频甩动。
这啪啪响声如同春日惊雷,炸得耳畔嗡嗡震荡,乐器声中,老道士抑扬顿挫哼唱,就更显得他有通神能耐,令百姓直呼为活神仙。
随后,他拿出一把桃木剑,喝下一口烧酒,噗嗤全都喷在桃木剑上,用桃木剑掀开红盖头,
看清红盖头下的纸扎人的一刹那,众人都惊呼出声。
像,实在是太像了,如果抛却僵硬煞白的五官,当真觉得这就是高家的幺妹。
岳观潮看向显露人前的纸扎人,这纸扎人完全是按真人比例造出,身材纤细、五官精致、头发精细如真,骨骼生动活络,就好像是个活人被绑在十字木桩上。
仔细看,纸扎人上身穿着满襟花褂子,身下是花草纹满绣裙,上衣掖进百褶裙,外罩一块满绣飞禽走兽的围裙,脖颈里挂着璎珞,心口悬挂银色项圈,头顶还带着牛角式样的银铃冠子,看起来繁复精致,就是个盛装打扮的少数民族女子。
若说最精细的地方,就是纸扎人的脸。
寻常纸扎人多能从脸上看出纸的痕迹,老道士的纸扎人却完全没有纸的生硬线条,眼耳口鼻精细异常,甚至连皮肤的纹路都能做到细腻如生,只是肤色明显有着人所没有的煞白,经过颜彩描眉画眼后,两侧胭脂艳红如血,显得略微惊人。顶点小说
这老道士手中拿起朱砂酒,又拿起细柳条,每蘸一下就立马甩到纸扎人身上,嘴里嘟囔着湘汉方言杂糅的话,岳观潮听了很久,才能清楚说的是什么。
“眉眼稀疏喽,发齿掉落喽,口歪眼斜喽,坡脚断足喽,五大三粗喽,邋遢脏乱楼,声音嘶哑喽,懒散不贤喽,啪啦善妒喽,我说东来你说西,我去南来你到北,我说吃饭你拉稀,我说干活你肚疼,东边婆来西边嫂,闲话说尽懒鬼娘,谁家不嫌谁家去,别给洞神添腌臜,百年之后学贤惠,再来请神入洞门。”
“洞神在上,今有洞女高阿筝不成气候,不配洞神为妻,特造纸为人代为嫁娶,愿洞神高抬大量,容女子百年学德,此后每年飨魂大奠,香火永祭~~~”
老道士说完,又抄起柳条拍打纸扎人一百下,等确定全身都沾满朱砂酒,这才抓起一把纸钱黄符,丢进火盆点燃火焰。
噗嗤一声,纸钱燃起滚烫火光,老道士拿起黄符烧掉一半,就这火焰靠近纸扎人。
这纸扎人的身上已经浸透朱砂酒,才接触火星子立马爆燃全身,烧得周围衣服迅速脱落,最终燃遍全身被火焰吞噬,等一切尘埃落定,老道士拿出桃木剑又是一番挑动剑术,整个赎身仪式总算完成。
等一切偃旗息鼓,他把高家人全都扶起来,从怀中拿起猪惊骨手串,一一拴在这家人手上:“这东西老道士已经施过法咒,你们佩戴三天,等过后如果家里女子好了,就算是洞神放过她了,以后我给你们的这块石头,就要按年节与祖先一起供奉,可懂?”
高家人被这一套把式唬得迷迷糊糊,连个话都说不出来,连连道谢点头。
“好了,诸位乡亲也散去吧,我还要再到女子房间做法。”
说完,老道士施了个眼色,岳观潮他们心领神会,装作货郎开始沿街叫卖。
他们卖的这些东西,寻常人要到县里才能买到,眼下乡亲们聚集起来,看向竹篓里新奇的小玩意儿,估摸着自家缺少哪些杂物,自己就被吸引过去,各家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完全把看热闹的事情给忘了。
至于宋思媛和任孔雀,就被老道士以“劝家留嫁”的名头带进高阿筝闺房。
劝家留嫁,是西南部分少数民族的风俗,意思是劝人别那么着急嫁人,留在家中照顾父母。
这种习俗,不仅在汉地百姓间流行,少数民族也有涉及,究其根本,是源于上古时期的抢婚制。
那时,婚配还没形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有男子相中女子,多半也没法通过正规途径来说亲,于是,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先纠结着一批人把女子抢回家成亲,被抢走的女子断然不会再被送回家中,只能在婆家生老病死。
因此,但凡遇到来抢亲的男子,女子本家往往要拼尽全力把她留在家族中,以此武斗打架在所不惜,随着远古时期过渡到封建时代,这才形成三媒六聘这种婚嫁习俗。
只是,哪怕婚嫁礼制已经形成,远古抢婚制的痕迹也没消失,而是形成了哭嫁留嫁之风,意思是女子在出嫁前,往往不能表现得太高兴,要么哭得梨花带雨,要么就扒住家人不放手。
总之,劝家留嫁,要表达的还是不希望女儿被男方夺去这种思想,由于某些少数民族依然保存着抢亲习俗,他们的劝嫁就显得更为严格,等她们三人进了吊脚楼的闺房时,高阿筝的房间已经聚集了不少本家女子,他们无疑都是来劝嫁的!
宋思媛他们看向高阿筝,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穿着最华丽的裙裳,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再加上洞女神志不清的迷离之态,更显得她美艳动人,有着普通少艾没有的妩媚多情。
尤其是那双眼睛,尽管神志迷离,眼神却绽放光彩,似乎眼含春波萌动情绪,她就坐在凳子上托腮望向花窗,谁劝她也只会对人笑笑,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阿钗,阿细,阿屏,当时你们为什么要去老龙口,我记得老龙口在镇子最南边?”
绕山访仙仅仅是镇子附近的胯狐山、伏牛山、凤头山,老龙口都出了镇子十几里了,他们去那个地方确实怪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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