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屯田什么也没有想,呆呆的坐在客栈里,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童节顺避而不见?
对付徐昀,是奉童节顺的命令。
虽然出了岔子,可作为两浙东路的榷易使,位高权重,一言九鼎,难道不应该站出来给下属擦屁股吗?
像厕筹似的用了就扔,以后谁还敢为你办事?
不行!
今天必须见到童节顺。
直接去榷货务的衙署行不通,被人一拦,干等一天,毛都见不着。
去家里也不行,童节顺在山阴的私邸不知多少个,等找到他下榻的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李屯田砸了百贯钱,买通榷货务的书办,得知童节顺晚间会在南楼招待从京城来置办越酿的内侍严辅东。
越州美酒甲于天下,作为两浙东路的路治和越州州治的山阴县,每岁九、十月间,宫里都会派内侍前来置办大量的越酿,以供过年时酒宴享用和赏赐群臣。
南楼,是山阴最雅致奢华的酒楼,建在玉镜湖正中,有飞桥四座,勾连湖岸,蔚为壮观。
这里实行的是预约制,只有钱不行,非达官贵人、名流文士不能入内。
童节顺宴请的消息同样被徐昀和曲云竹得知,不过,跟李屯田那大冤种不同,他们只花了五贯。
李屯田去榷货务买消息,曲云竹让手下去各酒楼买消息,比三教九流,消息灵通,还有比酒楼更好的地方吗?
这就是宫廷出身跟市井出身的区别!
除此之外,又用了十贯钱从榷货务门子的口中得知李屯田三日前到了,却接连在衙署吃了闭门羹,并没有见到童节顺。
客栈里简单的洗漱休息,徐昀和曲云竹密谋良久,然后叫来所有人,拿出两千贯分给他们,面授机宜,各自依计行事。
夜幕降临。
李屯田来到南楼外,他白天费尽心思订了间房,准备吃饭中途出去装成偶遇,闯进童节顺的包厢。
严辅东也是内侍省的老相识,有他在,定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不管怎样,这次必须拿个准信,回去好安抚那几家借钱给他的富商。
童节顺背书,你们还怕不还钱?
至于什么时候还?
童节顺背书,总有还的日子,急什么?
南楼的西面是山阴著名的酸枣巷,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应有尽有。
小棚容数十人,大棚可容千人,瓦子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终日居此,不觉抵暮。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曲云竹听随从汇报,问道:“瞧准了吗?
是不是李屯田?”
“是他,我瞧的清楚!虽然乔装打扮,可身形步态是李屯田没错。”
曲云竹扭头看向徐昀,他一手拿着素签沙糖,一手拿着王婆婆肉饼,正吃的满嘴流油,美眸里闪过温柔的神色,语气却淡淡的道:“好吃吗?”
“好吃!”
“没吃过?”
“没吃过……来,给你尝尝,入口即化……”
徐昀自然而然的把手里刚啃了一口的素签递过来,曲云竹几乎不假思索的同样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像极了前世里热恋的情侣,互不嫌弃,默契感十足。
男女之间就是这样,经过车厢和马背上的身体接触,不管怎么说,曲云竹对徐昀从心理上已经完全没了戒备,剩下来的很多事只等水到渠成。
曲云竹拿着素签,突然有点心慌,惊讶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强作镇定的道:“我不爱吃这些……徐公子,李屯田入南楼了,计划什么时候发动?”
徐昀慢条斯理的咬一下肉饼,道:“不急,等李屯田跟童节顺叙叙旧情,咱们再给他来个当头一棒。这一棒,不仅要断了李屯田求救的指望,还要让他看清楚童节顺的嘴脸……”
曲云竹发现,徐昀情绪稳定的可怕。
这是上位者最厉害的魅力之一,总能给与追随者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去面对未知。
白檀等人也松了口气,徐昀越是不慌不忙,越是说明对今晚的行动胸有成竹。顶点小说
南楼。
整个五层被童节顺包了下来,宴请内侍省西头供奉官严辅东。
两人言谈正欢,忽而听到外面嘈杂,童节顺面色不悦,呵斥道:“谁人喧哗?”
立刻有随从推门进来,低声道:“温州榷易使李屯田说是来此间用膳,偶然得知大人在,非要上楼拜见……”
童节顺正要说不见,严辅东笑道:“早听闻李屯田在两浙东路跟着童大人享福,我跟他许久没见,正好叫过来一起吃酒。”
童节顺不能驳严辅东的面子,也是一笑,道:“去,请李大人上来。”
内侍省其实在他们这些宦官圈子里又被分为外省和内省,在宣徽院和榷货务当差,属于外省,整日奔波,跟皇帝见不着几次面。
而西头供奉官这种虽然是小官,但属于内省,跟皇帝亲近,朝夕相处,轻易不能得罪。
李屯田终于见到了童节顺,顾不得严辅东跟前丢脸,扑通跪地,一个响头磕到地面,砰的巨响,吓得严辅东腾的站起来,道:“这是干吗?李大人快请起……”
“童大人,救命!”
李屯田仰起头,泪如雨下,那凄惨之态,感人肺腑,让勾栏戏子汗颜,道:“下官中了吕方和徐昀的奸计,输了四十万贯……”
严辅东张开嘴巴,四十万贯,官家每年内府的开销也不过这个数,你李屯田几个胆子,竟敢玩这么大的赌局?
关键是,这还能输了?
耍赖不会?
你不给钱,谁敢强逼内侍,活腻歪了?
童节顺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道:“李大人,赌局嘛,输赢常有的事,不必气馁。既然你主动来山阴供述,我也就不追究了,回去好生办差。以你的才干,努力十年八年,总能补上这个窟窿。”
严辅东也是人老成精,立刻听明白童节顺的意思,李屯田自己闯的祸自己背,他不想管。
或者说,他也管不了?
李屯田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李屯田料到童节顺会拿官话推脱,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眉心乌青肿胀,哀求道:“下官才存的几贯积蓄?四十万贯的赌资都是借来的,还望大人帮着跟债主通融一二。钱,我肯定还,但要宽限些时日……”
童节顺皱眉道:“我怎么通融?”
李屯田看了眼严辅东,道:“严大人也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商人逐利,只要大人答应将今后五年盐茶酒矾香药的定额多分给他们一些,保管不会有异议!”
童节顺笑了起来,道:“李大人,你是不是这一路累的糊涂了?金柜坊是你的私产,输了赌局,跟我何干?跟榷货务何干?你当两浙东路的榷卖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不顾朝廷和官家的利益,只为帮你填补窟窿,你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李屯田低垂着头,眼神逐渐变得恶毒起来,既然给脸不要,那就只能撕破脸了,缓缓站起,道:“童大人,你别忘了,是谁指使我对付徐昀的?我奉令行事,方有此劫,你弃之不顾,未免太让人寒心……”
童节顺还没开口,严辅东突然道:“童大人,李大人,对不住,我突然想起官家的交代,要跟负责酒务的监当官再确认一下。这事耽误不得,先告退,你们慢慢吃。”
他果断要走,内侍省大家谁不知道谁,小事帮忙搭个腔,留个人情,无伤大雅。
可大事坚决不能乱掺和,因为没有好处,还容易被同伴出卖,莫名其妙当了替罪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童节顺跟李屯田,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明哲保身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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