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乘马车到了宫外,在一处把守森严的院落前停下。
马车甫一停定,院中便匆匆出来几个人。
岳暻从马车下来,还未及转身扶云乐舒,里头的守卫急急忙忙向前,低声与他耳语。
他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看向马车里的人。
云乐舒迫不及待要见云浈,兀自下了马车,指着门内,问守卫,“我师兄在里面?”
岳暻自知人都到了这里,断没有在这时候反悔,拦着不肯让她见的道理,便点点头。
“带路。”她提裙,快步入内。
岳暻微微蹙眉,略有几分心神不宁跟在身后。
守卫弓腰引路,见她情急,也露出忐忑模样,却不忘提醒,“贵妃娘娘小心足下,春夏苔藓多生,石板路容易打滑。”
她稍微缓下脚步,与他点头,“好......”
守卫大概没想到她匆忙之下还愿意与他客气,愣了一瞬。
小院虽小却透着精,虽至夜里,处处灯盏明亮,可见装潢古朴,屋室雅净。
兄嫂不曾受苦,她的心稍安。
到一处厢房外,守卫道,“王上,贵妃娘娘,人就在里面。”
厢房外肃穆立着一圈守卫,见来人,均抱拳行礼,“属下见过王上、贵妃娘娘。”
门前守卫轻轻推开门,有烛光泄出来。
云乐舒先看到的是关雪河。
一身浅绿衫裙,发式简单,眉目娟秀,只是似乎憔悴了不少。
关雪河端着药,本就被门外行礼声吓了一跳,再见云乐舒与岳暻一前一后进门,更是震惊。
“.....嫂嫂,你还记得舒儿吗?”她唤嫂嫂时很是顺口。
岳暻自己在靠门边的圈椅上坐下,暗自打量她与关雪河说话时的表情。
坦然,自如,未见嫉恨。
“乐舒妹妹,你怎会在这里?你为何......”关雪河怯怯看了岳暻一眼。
岳暻垂头,看自己衣袍上的云鹤祥云纹饰,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云乐舒恨恨看向岳暻。
关雪河聪慧细心,只一个眼神,她便全明白了。
原来岳国将她与云浈劫持到此,是为了逼云乐舒就范。
云乐舒瞧见她手中药碗,正想问,刻镂雀梅花饰的隔罩后传来一声轻响。
“舒儿......是你吗?”
沉甸甸的一声,万般情绪,杂糅其中。
云浈摸索着一步步靠近她,既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云乐舒乍然看向隔罩方向——
颀长身姿,白衣胜雪,纱布缠缚双目,像个学步小儿,跌跌撞撞地来寻她。
关雪河连忙放下药碗,要去扶他。
云乐舒也走向他,拉住他在半空中摸索的手,她声音哽咽,“哥哥,是我。”
这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从小到大最护着她的人,却因为她,身陷囹圄。
云浈紧握她冰凉的手,被一声哥哥,掠去半分理智。
不止是因为她方才唤哥哥和嫂嫂那一瞬,还有从君亦远口中得知的她与君亦止迂回曲折的点滴。
她终于摆脱心魔,有了命定的意中人,也为他辛苦怀胎,替他万般周全,甚至为他努力地学着如何做一国之后......
她显然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只有他,藩篱自立,困在原点。
是他素来所愿,也是他心头隐痛。
“你的眼睛......”她无法接受她清风明月的兄长,变成个无法自理的盲人。
岳暻这时候突然出声,“孤亦是方才听人禀报,才知阁下为强行带关姑娘离开,被孤的人伤了双目,底下人孤自然要责罚,也请阁下放心,院中备有高深医士,必定将阁下的眼睛治好。”
云浈听到门外行礼声时方知囚禁自己的人是岳暻,连日来不知天日,井底观天般的状态突然洞开。
他知道槐里沦陷,知道图璧惨败,知道云乐舒与君亦止两人面对岳国强敌,必定步步艰难,却不知究竟有多难,难到她竟撇下尊严,嫁予敌国为妃。
“舒儿,我无碍,这伤假以时日还是极可能痊愈的,你别担心。”他虽看不见人,却敏锐地朝着岳暻说话的方向,言辞肃然,“女有家,无相渎也。舍妹乃是有夫之妇,岳君横刀夺爱,是何道理?岂不知‘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的道理?”
分明是阶下囚,却铮铮铁骨,不卑不亢。
岳暻冷眼觑他,对他的无礼尚算包容,“桴鼓相应,两相情愿之事,如何能说是横刀夺爱?拿一个皇后来换三年边疆无虞,一纸和议书,图璧不觉得有什么,阁下又在忿忿不平些什么?”顶点小说
他这番话极有针对,仿佛送云乐舒和亲,是君亦止亲自做出的选择。
云浈稍稍偏头,显是不可置信。
云乐舒轻声道,“不,是我自愿的。哥哥不知,伯尧在槐里中奸人恶计,受伤中了毒,我走时他仍在昏迷,全然不知此事,我亦庆幸,他不必清醒着夹在两难之间,被迫做出选择。”
她该委屈的,却一字一句,轻飘得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岳暻眉微挑,暗自轻嗤。
云浈想抱抱云乐舒,却终究只是拿自己掌心去贴她的脸。
她没哭。
沉默少顷,一滴泪却洇湿了他缠缚双目的纱布。
他的舒儿合该安常履顺、无忧无虑,与心上人两情缱绻、白头偕老,如今却怎么背着沉重枷锁,为旁的人献祭出自己的余生呢?
她明明是那样娇弱的姑娘,怎么能扛得起这如山的国仇家恨?
碍于岳暻在前,两人说话未说得彻明,云浈却什么都明白了。
岳暻以君亦止和他的命,乃至图璧国土、百姓安危作伐,是为逼她心甘情愿入岳。
他像一只淋了雨的仙鹤,毛羽全披垂下来,语气自责,“是哥哥不好,没能护好舒儿。”
反而令自己成为岳暻掣肘她的工具。
云乐舒忍泪,“舒儿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哥哥勿要自责,等来日你双目恢复正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岳暻不耐烦听兄妹二人真情流露,更不愿再听她为君亦止辩解半句,按住圈椅把手站起,踱步到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岳暻肩头都落了绒绒一片薄露。
他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眼天色。
月没参横,时候不早了。
门里走出来个单薄身影,岳暻迎上去,“你们兄妹两个,话说完了?”
她点头。
“那便回宫吧。”
她又点头。
两人一同往外走,才出院门,她脚步虚浮,一脚踏空,整个人就要栽倒。
像盏熬尽了油的灯,忽然要灭。
岳暻臂长手快,将她扶住,不顾她乏力的挣扎将人打横抱起,送入车内。
一直到送她回吾乡山房,他都不肯放手。
她困在他怀里,明明疲惫至极,却仍问他,“我人已到岳国,把我兄嫂放了吧?兄长闲云野鹤,行迹天下,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你听话,时候到了,孤自然放他们走。”
“什么时候才算‘时候到了’?”
“这要问问你自己。”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仿佛这场对话本就不存在。
岳暻抱着她径直入吾乡山房,看着宫人将她安置好,本想离开,却又不舍,便在床边坐下,静静瞧她。
迎娶她的这一日,他期盼得太久。
他终于在世人眼皮下,以两国为证,把心爱的姑娘揽至身侧。
不再是藏在角落里不见天日的贪恋,不再是不敢宣之于口的隐忍,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黄粱梦。
这一次,她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女人。
看着她眉目倦惫,身心皆疲的模样,他忍不住道,“你兄长双目受伤之事是孤对你不住,良药神医你自不必担心,孤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知道你在担心不知如何与孤相处,孤便答应你,从今往后,若非得你首肯,孤绝不强迫你做任何事。”
云乐舒看了他一眼,又缓缓移开,未见半分动容。
话语权掌握在他人手中,一朝翻覆,不过是愿不愿意寻个妥当借口的事,他今日说黑,明日若言白,谁又能站出来制裁他?
“阿兆还未回来吗?”云乐舒环视一周,未见阿兆。
薛芳道,“阿兆姑娘回来了,在耳房休息......”
岳暻拉了拉被角,补充道,“你的侍女一身武艺,不便留在宫中,孤见你与她亲厚,不忍叫你们分开,故而叫苍青废去她武功,如此,你也有个知心人在身边。”
她双目紧紧阖上,再睁开时,只有种宿命般的无力,“我也习武,何时来废我的?”
岳暻轻叹口气,“就知道你会怪孤,废武功毕竟伤身,孤怎么舍得这样对你?孤这般做,也是为了宫中的安危着想,也为你着想......”
“你走吧。”她又闭上双眼。
“好好好,孤这就走。”
极度的疲倦终于冲散她的意识,她沉沉睡了。
岳暻抚过她的脸,目光流连,随后缓缓起身,出了吾乡山房。
却不回自己寝殿,而是去了顾嬷嬷生前住的小苑。
......
翌日,云乐舒起身头一件事便是让人将屋里屋外一众红色的物件全清走。
阿兆武功被废,全身劲力全失,如今比之不会武的常人还不如,云乐舒愧疚之余,只能让她卧床休息,叮嘱她养好身子。
吾乡山房忙碌成一片,苍青与一众守卫却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
“为何不见氿篙?”云乐舒早有疑惑。
苍青闻言,有恨意在胸中激荡,冷冷朝她拱手,“贵妃娘娘若想知道,大可直接问王上。”
云乐舒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有如此敌意。
“贵妃娘娘,今日众妃要前往福宁殿给太后娘娘请安,咱们先把衣裳换了罢。”薛芳把她扶进房。
待入房中,薛芳才低声道,“当日苍青氿篙二人奉王上之命送娘娘回槐里,本该按王上心意在娘娘见过兄长后再将娘娘安全送回岳国,却办砸了事情,累娘娘受人追杀,险些丧命,氿篙回禀当日当即被王上斫杀,而苍青被断了一腿,陈请戴罪立功,才留下一命。”
难怪苍青这样讨厌她......
她突然觉得冷,手不自控地抓着自己的小臂,而后又觉得心痛、愧疚,最后又被一种完全逃离不开的无力感卷席其中,快要窒息一般。
“贵妃娘娘......”薛芳轻唤。
“更衣吧。”她声音空荡,像中空的根茎,轻轻一折就要断。
芙月夫人与世长辞,她作君家妇后,并未得机会替他尽孝,身为皇后,从未守过向太后请安的规矩。
薛芳与含桃与她说了大致礼节,便搀着她往福宁殿去。
福宁殿附近栽了许多四方木,枝叶茂密,方四月初,枝头已冒出许多不服输的花朵来,朵朵饱满,鲜红似火,像人手里握着的爵杯。
四方木在南境,被称为无忧树,花亦称无忧花。
云乐舒在福宁殿阶前停住脚步,转身又望了望生在高处的花朵。
宋太后平日里规矩不多,众妃有时候便偷惰,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日也不来,只差人过来通禀一声,宋太后也不会与她们计较,故而每至请安日,到福宁殿请安的不过稀稀拉拉几个。
今日,却是奇了,竟是难得地凑齐了。
福宁殿的小黄门看着殿外一波一波的人,忍不住啧啧称奇,又掰着手指点起数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四、十五......
“十五个,一个不少!”他还换了个手数。
身旁另一个小黄门拿胳膊肘推了推他,挤了挤眉,朝某个方向提了提下巴,“数错了,从昨日开始,是十六个了。”
他这才惊觉,王上破例立图璧皇后为贵妃的事情不是一场梦。
他与其他人一样,对图璧这位屈身和亲的皇后娘娘十分好奇,勾着脖子往殿外方向望去。
其他宫妃不过随从一二人,且为女婢,只有吾乡山房那位,身边两位女婢,身后六位精兵,看着不像来请安,倒像来寻衅滋事的。
贤妃与宸妃正是前不久才晋升的柳昭仪、李昭仪,两人并肩而行,远远一见这阵仗,便暗中窃笑,“图璧来的这位,莫不是怕咱们吃了她不是?”
“一个敌国战败送来求和的人质罢了,岳国的土地还没站热,便开始摆谱了,我倒要看看生的什么模样,人还没进宫,王上便巴巴地宣告天下,立她为贵妃,位居你我之上。”
两人推开身边宫婢,终于看清那女人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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