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毓羽记事得早,对于他早逝的父母有隐隐约约的印象。他父亲总喜欢摸他的头,把他抱在膝上逗弄。旁边总有女子温柔笑声,奶奶会在这时把他叫过去,喂他吃小点心。
不知是哪一天,他们突然都不见了。他整日整日坐在堂中的天井下,望着暗红色大门,奶奶的叹息从房间内传来。
她说她命苦,他问奶奶什么是命苦。奶奶只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捏了捏秦毓羽,没有回答。
圣上怜惜,将秦家唯一的幼子接入宫中作伴读,以示恩宠。但是他太早去到皇宫,只领略了权势与圣宠的重要性。
譬如那三皇子,由于母妃不受宠,竟被一群伴读围起来欺负。秦毓羽独来独往,林珣白与他并不亲密,这个二皇子很早就表现出了过人的独立与礼貌。在温和面具下,秦毓羽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在第四次和林珣白路过那群伴读欺负林春温的场景时,他忍不住问:“殿下,三皇子还在那。”林珣白面目平静,“哦”了声:“我知道。”
“为何您不帮帮他?”
林珣白似乎听到很有意思的话,他停下来看了眼脸上愤愤不平的秦毓羽:“那你去帮帮他吧。”
秦毓羽过去时,那群小孩已经被大皇子叫走了。他看了眼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孩,递出自己的帕子:“喏,擦擦。”
他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他身边全是讨厌的小屁孩,突然遇到这么个乖小孩,有些不习惯。
还好帕子被接过去了,望着那宽大袖子下白嫩手指上的伤痕,他又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往夫子那里跑。”
小小的林春温转过嫩生生的脸,眼眶红红地说:“谢谢……嗝,你叫什么?”
似乎是因为自己打了个哭嗝,他不好意思地瞅了瞅秦毓羽,攥紧了帕子。
秦毓羽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有些紧张地攥紧,他故作成熟地说:“秦毓羽,你以后可别缠着我。”说完,他看到小林春温脸上失落的神色,不由得恼恨地掐了自己一下。
那边林珣白仍站在玉兰树下,秦毓羽知道不能让他等太久,所以他嗫嚅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红墙白花下,玉童般精致的林珣白对他笑了下,朝远处指了指。
秦毓羽顺势看去,只见大皇子带着那帮伴读,正恶狠狠地看着这边。
林珣白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我们大哥可是个疯狗,我才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秦毓羽沉默了,然后说:“我知道了。”
林珣白笑着回望:“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放心,父皇很喜欢你。”在大皇子那群人的虎视眈眈下,林珣白带着秦毓羽目不斜视地走进学堂。
堂上大儒皱着眉问:“三皇子呢?”
大皇子嚷嚷道:“三弟身体不适,让我跟夫子请假。”
学堂一片嘈杂,林珣白凑到秦毓羽耳边:“不过你还是可以帮帮的,大哥也确实有点讨厌了。”
枝桠交错的窗外,林春温慢慢站起来,跑来的侍女跺脚,似乎急得不行。在她的搀扶下,那小小的人影慢慢消失不见了。
后来……是怎么生疏的呢?
他年少孤独,只有林春温一直跟着他,好像眼里只看得见他。被亲上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是惊讶。难道他又被大皇子为难了?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他们很快就各自长大了。他背负着家世深仇,浑身万种枷锁好似只有在杀掉皇帝后才能松快些。他对林春温年少的柔软早已消磨殆尽,再次听闻他被兄长困死诏狱的消息时,是什么感受呢?
外面传来浩荡整齐的“秦王万岁”,他策马回身,大台上只有他一人。辽阔江山尽收眼底,他将囊中酒倾倒一地。
这些好像都是梦,又真实得不像个梦。
秦毓羽策马赶往仙鹤宫的时候,想起榻上满面绯红的林春温。烛光的照耀下,林春温露在外面的皮肤好似细瓷般温润,明明像小时候那样,一副被欺负的样子,却偏偏说:“请速速离去。”
秦毓羽心中莫名很不舒服,所以他不仅没听,还得寸进尺地握住林春温的手腕。温软香滑,叫他心中一荡。
然后他发现了林珣白和林春温之间的秘密,他本该厌恶地甩袖离开,但他莫名立在原地。
于是心魔丛生,纠缠不休。
他喝下最后一口酒,苍茫大漠中的落日很是壮观。半个天空那么大的红日坠于沙海,满目红霞中,他好像又看见当初红着脸跟在屁股后面的林春温。
流放于此,与孤魂野鬼无异。他撑开手,想要触摸那天上红霞……或是那人绯红脸颊。
我最后悔的是,没能正正经经地跟你说一声。
我心悦你,天地可鉴。
——
落日彻底沉入地下,京城里陆陆续续地亮起灯。炊烟袅袅,好似要碰到青蓝色的夜空。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捧了件衣服:“陛下,风凉,您保重龙体呀。”
站着俯视万家灯火的林珣白并没有理他,那太监屏息等了半响,也不敢起身,就半弯着腰等着。
林珣白咳了两声,风猎猎吹过他的衣袍,殿内熏香丝丝缕缕地掠过鼻尖。他伸了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有空气。
他醒过神来,往殿内走去。只是昔日翩翩公子、神仙般的俊秀人物,如今目如死鱼,嘴唇干燥苍白,浑身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侍女往来如梭,有个身影突然刺入了林珣白目光中。
那最末的侍女穿着白衣,似是行宫采办侍女的行头。林珣白大步走过去,又在不远处停下了。那侍女惊觉他在后面,回身跪下行礼。
林珣白瞥见她的面容,疲惫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他愣在原地,许久才问:“今日政务都处理完了?”
太监恭敬低头:“方才平丞相又递了本折子上来。”林珣白便往勤政殿走去,那太监原地踌躇了会,跟上去问:“不知陛下要在哪里用膳?”
林珣白挥挥手:“端到勤政殿便是。”
太监便恭敬携了盏灯在前面引路,林珣白慢慢走着,突然在想:
这皇宫何时这么大了?
这阙楼高阁,几乎要把他压倒了。年少时干过的荒唐事,藏在这些黑暗里,总是突然浮现出来,叫他夜夜不能安眠。也许是他这个二哥太不称职,以至于如今,三弟竟不肯自己梦到他。
他走着走着,几乎要没有力气了。
他们血液相连,却没有比这个更遥远的距离了。
——
谢一拉着缰绳,路过集市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白梅香。他转头,桥上熙熙攘攘,没有那个人。
可这是江南,这个时候不可能有白梅。
谢一的心前所未有地激烈跳动起来,他闭眼,循着味道一路前行,最终停下时,他几乎不敢睁眼。
“大哥哥,你要香囊吗?”小女孩仰脸看着他,热情笑道。
说不出什么滋味,谢一买下了那个装着白梅干花的香囊,将它系在腰间。曾几何时,杀手的身份要求他身上不能有任何味道,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迷上了白梅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那人身上氤氲的香气,不管何时都能叫他平静下来。
但是谢一已快忘了如何拿刀了。
他一拿起刀,便想起那人苍白虚弱地笑着向他借刀。
老杀手说他天生就是杀人的利器,谢一不以为然。
但是老杀手没告诉他,有一天他会因为别人的死亡这么痛。
他不想做杀人的利器了,因为那会割伤那人的手指。
他已不再困囚于罪孽深渊,却无法得享平安喜乐。
因为和他这么说的那个人不在了。
谢一回头看去,满月高高挂起,映在绿水西桥中。他轻夹马腹,在人群中走远了。
远远不知是哪个歌妓扬了嗓子唱道:m.tj268.com
“伤心桥下碧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
李行知努力想了想,究竟是什么时候生出妄念的呢?
大概是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吧,仿佛香火台上受供奉的佛子,却长得那么引人。他的心软体恤,只会成为他这种黑暗里的人扒着上来的台阶。
饥荒的时候,李行知见过一个瘦得脱了形的人死死抓着路过老爷的腿不放。最后那官老爷命人砍掉那人的胳膊,那人竟还用肩膀朝那老爷爬去。
最后被踹死了。
林春温之于他,大概就是粮食之于饥荒的人。
非得抓住每一丝每一缕,紧紧扒住每一个能和他贴近的机会。
只是太多人了呀,连这样的机会都太难了。
堕入那片黑暗,见到林春温后,李行知有想过,要不假装没看见好了。
但是,但是。
殿下,我的殿下,如果不这样,你还会看到小李子吗?
林春温仿佛永远置身事外的表情,叫李行知心中有了答案。他当然也会嫉妒,即使他只是个阉人。
那就这样吧,即使燃成灰,即使被讨厌,至少也被看见过啊。
若有来生,他不想做奴才了。
他想做能和林春温光明正大站在一起,并肩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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