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丁从刘平手中接过翎榕,兴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她头晕乎乎的,如同灌满了江泥,又沉又沌,看不清脚下的路,抬脚就要往江里去。
“你又想以死赖账?!”这丫头可是有过案底的,刘平眼疾手快拉住她。
“噢。”
地丁想起来,她刚刚的确借了刘平三十年灵力,就为了怀中的这朵花,它可不能掉进河里。
“傻了,又傻了一个。”刘平望着地丁呆滞的眼睛,计算着一个傻子得多少年才还得清他的灵石。
走了十里地,地丁心里还是麻麻的,周身木木的,没有知觉。
“找死啊!”
嗯?
一匹马在她跟前勒住,马蹄在她瞳孔中放大,啼声刺穿她的耳膜,她如遭雷劈了一般,猛然惊醒。
从小到大,她连一块饼都不敢赊,刚刚却借了三十年灵力。三十年灵力,她如何还得清?
地丁吓坏了,拔腿就跑。
骑马的人以为她是被他的马吓到了,不过他没工夫管,他急着去向刘平报信。
地丁抱着翎榕一路跑,跑到山脚,见小道两边撒满了鲜花。一瓣瓣花瓣像她摁在欠条上的手印。
她顺着鲜花一路走到了半山腰,见爹爹拎着个篮筐,篮筐里装着鲜花,正往道两边撒。
地青望见女儿,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边撒花边笑嘻嘻道:“今你娘特许,我不用去拉活。让我摘花,从山脚铺到家门口。”
“嗯。”地丁点了点头,她欠灵石的事,不能给爹讲。
地青从篮筐里挑出一朵清丽的蓝花,别到地丁的发上,从杜商失踪起,他就没见女儿好好吃过一顿饭,短短一个月,人瘦得像根柴一样,眼眶凹陷得吓人,眼睛黯淡无光,毫无生气。
今日尤其脸色更糟糕了,青中带白,像撞了鬼一样。
“傻姑娘,你忘了?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啊。您娘一大早就下山去买菜了,定是要给你做好吃的。”
“爹,您说的是真的?娘真的要为我庆生?”地丁干涸的心突然抓到一丝雨露。
“那当然了。您娘平时对你是凶了点,但她心里是有你的。你毕竟叫了她十五年的娘嘛。”
难怪昨晚娘昨晚怪怪的,忽然对她温和了许多。
娘还记得她生辰。
值了,什么都值了。三十年灵力,换娘一笑,值得。
地丁的心又活了过来。
地青见地丁怀里抱的大白花甚是好看,伸手去拿。
“这花铺在地上一定好看,又发又白,像大朵的雪花。”
地丁吓了一跳,怕爹弄坏了翎榕,慌忙后退,“爹,你可不能动它,这是给娘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疼你娘比疼你爹多。”地青故意装作吃醋的模样,父女两人一路嬉戏逗乐,漫山遍野地摘花来撒。
铺完山路,才至晌午,赤火还没回来,两人按照赤火早上出门前的嘱咐,将家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院里的石墩被地丁擦得亮铮铮,能映出人影来。
地丁想到若不是杜商,她就撞在这石墩上了。
要是今天杜商也在多好,以往都是爹爹和他一起帮自己庆生辰。去年她许愿,希望来年娘也能帮她过生辰,没想到,今年愿望成真,娘给她过生日了,杜商却不在了。
她还不知道他的生辰,他的好多事她都不知道。
打扫完屋子,地丁爬上枣树,倚着枝干,吹响枣哨。
哨声穿过枝丫,满山遍野找寻它的主人。
他,一定要平安。平安归来,可。不归来,也可。只求他平安。
这是她今年的生辰愿望。
她在枣树上遥望了一下午,周围的每一株树都是杜商亲手所种,它们是否也在想他?若杜商在,她肯定不用向刘平借灵石,他肯定有办法弄到翎榕。
他是无所不能的杜商啊。
地丁没有告诉过杜商,她有多么崇拜他。在她心中,他是谬灵最伟大、最美好的存在。他就是神佛,充满智慧,无所不能,比谬灵帝王强大千倍、万倍,无任何人可以比拟。
别人信佛、信邪、信帝王,她信杜商。有杜商在,她什么也不怕。
在监牢短短的三日,她被毒打了上百遍,每次撑不下去时,她就像着杜商,念着杜商,她便能熬下来了。
地丁的思绪随着哨声游走,穿山越野,穿街过巷,一遍一遍诉说,一遍一遍呼唤,一遍一遍祈祷,祈祷杜商平安。
归来,不归来,都可。
她只求他平安。
“死丫头,在树上找死啊,还不下来给老娘背东西。”
赤火背着大包小包,手里拎满了,扑哧扑哧往上爬,她还没走到山顶,吼声已传了上去。那野小子不见了后,地丁回家,五个时辰中有四个时辰呆在院外的那棵枣树上,她怕是要把那棵树坐烂,坐死。
不过,以她这个月来消瘦的程度,撑不了几个月了,肯定比枣树先烂、先死。一定要在她死前,逼她多赚点灵石,能多赚点,就赚点。
赤火虽看不到山顶,也不知地丁是否回家了,但买的东西太多,她实在走不动了,便朝着山顶嚎,死马当活马医。
不一会儿,她看到地丁满头大汗地从山顶跑了下来。
“娘,翎榕买到了,放您房间里呢。您想怎么吃它?我去做。”
地丁接过赤火手中的燕窝熊掌,心里一惊,娘往日为了节省灵石,恨不得日日清汤寡水,稀粥野菜。乡亲送爹的鸡鸭鱼肉,娘舍不得吃,都拎到集市上去买,换几粒灵石。今日娘真是下了血本了。
赤火回到房间,对着翎榕端详半晌,也不知道真假,她没见过翎榕,只是听说过。眼前这朵大白花其貌不扬,平平无奇,怕是这死丫头随便采了朵花来糊弄她的。
“娘,您看这花枝上的抓痕,据说是凤凰栖息时爪子留下的印记。”
“嗯。”赤火将信将疑,“我今走了一天的路,有点乏了,你去厨房把燕窝炖了,熊掌蒸了,鸡杀了,鱼刮了,再蒸几样糕点,记得做好看点。”
“嗯嗯,好的,丁儿这就去。”
地丁像领了圣旨一般,坚定地朝厨房走去。要是娘日后也能如这般温和地同她讲话,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乐意。
十几个菜抬到院子时,已经月上枝头。地丁望着满桌子的菜,想到,要是杜商在,就好了。
地青举起筷子要吃,被赤火喝住,“不许吃,人还没来。”
“人?火火,你还请了别人?你请了谁来庆生啊?”
地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目光却偷偷往门外瞟,难道是杜商?是他为了实现她去年的生日愿望,给了娘好处,娘才一转常态,给她庆生的?
“庆生?谁的生辰?你老糊涂了吧,你的生辰三个月前过了,我的还没到。”今天这老家伙神采奕奕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她就觉得奇怪。
“今天是丁儿的生辰啊。你不是为了给孩子庆生,一大早就出去买菜,还叫我鲜花铺路,迎她回家吗?”
“什么?老娘怎么会为这野种”
“咻~啪~”
“咻~啪~”
忽然间,夜空中绽放出无数烟花,江宁如同白昼。天空中散落下五颜六色的花瓣,眨眼间,便铺满了院子。一股清扬悠长的笛声由远而近,刹那间传到门外。
“她来了,她来了。”赤火的声音颤抖起来,跌跌撞撞奔向院门。
地丁从未见过娘这般温柔,往日的凌厉与刻薄荡然无存,眼中的光芒,虔诚又充满期待,如同江宁河水期盼朝阳的降临。
一束强光射来,刺得地丁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四周整个换了个样。
身后破旧寒酸的木屋瞬间变成了丹楹刻桷、富丽堂皇的高楼,脚下不再是泥地,而是一块块刻满莲花的青砖,墙角研磨的石墩,还有石墩上晒的咸菜,都渡上一层金光,显得贵气十足。
她刚刚摆好的一桌子菜也撒满了金粉。
地丁惊慌地跑向墙角,踩着铺满金粉与咸菜的石墩,翻上墙,朝外看。
完了,都完了。杜商种的树都不见了。
墙外仍然是树,可不再是杜商种的那些。
他栽的那些树,天生地养,歪七倒八,参差不齐,可却别有一种放纵之美,秀而不羁,雅而不俗。tj268.com
而现在墙外的几万株树,排布得整整齐齐,像一个军队似的,树不再是树,而是站岗的士兵。一株株树高大魁梧,枝繁叶茂,无一错枝乱节,规整得如同一把刀修剪出来。
他们的树去哪了?
地丁急得要跳下去找,此时,院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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