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小,杜商一样,穿去宇宙,与它开战。”
祁蓉靠近地丁,一股木香味顿时充盈了地丁的鼻腔。
地丁望着满眼赤忱的祁蓉,一时恍了神。
这炽烈的赤忱,她也曾见过。
可是她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了。
祁蓉轻声在她耳畔说道:“母亲昨日收到一箱‘焕容膏’,我猜多半是秦乐送的,我们可以顺藤摸瓜,揪出秦乐,撬开他背后的宇宙。”
地丁回过神来,见祁蓉当即对杜商改了称呼,眼里闪烁着期翼光芒,不由羡慕她的理智,羡慕她的好战,羡慕她的果敢决断,羡慕她对生命的热忱和期待。
而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没有未来,没有期待,犹如一滩污泥,一点一点地干涸、凝结、开裂,最后变成灰土,漂泊、消散。
祁蓉长在阳光下,干净美好,生机勃勃,而她活在黑暗里,肮脏龌龊,死气沉沉。
她的一生,恶臭恶心,不能让人窥视。
望着神采奕奕、自信飞扬的祁蓉,地丁仿佛又回到了重生前,只不过这次,她少了些自卑,更多了是遗憾和羡慕。
如果有来生,她也想像祁蓉一样活在阳光下,自信又张扬。
“莫止?”
祁蓉见莫止眼眶湿润,有些不明所以,便轻轻唤了一声。
“当年,你为何要为难地丁?”地丁忽然有些理解云戮对云非的感觉了,她和云戮都是残缺破败的人,他们这种人,早就不配做梦了,但他们希望有人能继续替他们梦。
只要祁蓉给她个理由,她便放下过往,与她合作。
她无法打败宇宙,便寄托于祁蓉吧。
“嗯?”祁蓉没想到莫止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遂即想到她可能是觉得自己会针对所有喜欢小哭包的人吧,所以一直对自己心有芥蒂,便坦然道:“因为她母亲,她母亲害我母亲伤心难过,我憎恶她母亲,连同她一起憎恶。”
祁蓉见莫止神色异常,没有回答,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那般待你。你与她不同,我憎恶她,但我欣赏你。我去‘谬灵计划’城玩过了,最后被宇宙的人‘杀死了’。易地而处,我不如你。莫止,你真厉害,不仅活了下来,还创造了谬灵,我们都是你创造出来的,我钦佩你,我要同你一样,轰轰烈烈,万古流芳。”
地丁听着祁蓉的称赞,不由苦笑,万古流芳?宇宙眼中,她是失职的罪员,谬灵眼中,她是苦难的根源,她怎么可能万古流芳?遗臭万年才是。
但她没有反驳祁蓉,而是哑然道:“找到秦乐,我们再合作。”
“好。”祁蓉见莫止愿意放下过往恩怨,同自己合作,兴奋地点了点头,但她并未立马解开结界,而是试探性地道:“你要去找圣上?”
“嗯。我要去阻止云戬,让他不要再逼迫杜商了。”
用爱灵逼迫杜商爱自己,地丁只觉得窘迫、羞愧。
“莫止,你的尊严、原则,有小哭,杜商重要吗?”祁蓉不知道莫止对小哭包的喜欢有多深,但是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和小哭包在一起了,她希望小哭包能找个不逊于自己的人。
“祁蓉,我也没办法和他在一起。”地丁满是苦涩,有些东西再喜欢也没有用,人亦如此。
“莫止,世事难全,你不能既要,又要。”
“我,可是”地丁欲言又止。
“哪来那么多顾虑?”祁蓉见莫止扭扭捏捏,一点也不洒脱,气恼地打断她的话道:“即使是用爱灵,小哭包,不,杜,杜商他还是选择了爱你,重要的不是用什么,而是他的选择!”
祁蓉话音刚落,立马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凶,担心惹恼了莫止,她不同自己合作了,遂即转变态度,道:“我哥同我说过,杜商身上的爱灵每次在他身上呆不了多久就会消融,又得重新饮血,重新注入。莫止,他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被爱灵控制,有时候,他对你好,并不是因为爱灵。”
祁蓉想起哥哥也曾问自己,需不需要他向杜商注入爱灵,让他爱她,她拒绝了。
“莫止,”祁蓉语重心长地对莫止道:“谬灵不知道还剩多少日子,我不想留遗憾,我希望每一天都在追求我想要的。我想,大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同云非错过,莫止,你不要重蹈覆辙。”
说完,祁蓉便挥袖解开结界飞走了,留下莫止一人在云雾之间,身后的夜空中一簇又一簇烟花接连不断地绽放。
皇宫内殿,云戬一边斟着小酒,一边摆弄自己的木头,一边抬眼赏着各城放的烟花,醉眼朦胧地同云弑道:“阿弑,画画的城市已经建了一千零五十三个了。这都是他们设计的烟花,你看,多美啊。谬灵从来没有过这么美的烟花。”
杜商望着这漫天绚烂的烟花,心想,要是丁丫头在,那该多好啊。
“阿弑,你看这姿态万千人间,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啊。”喝醉了的云戬一把搂过弟弟的肩膀,拍着他高兴地说道:“谬灵不该被人的私欲裹挟,变成束缚身心、囚禁灵魂的牢笼,变成惨不忍睹、民不聊生的炼狱,变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屠宰场。”
云戬越说越激动,猛一下站起身来,手里的酒颠了些在地上,他笑嘻嘻地望着空了一半的酒杯,继续长篇大论道:“阿弑,人间本就是包容的、开放的、伟岸的,它承载了日月山川,容纳了天地万物,给人鱼鸟兽提供丰富瑰丽的居所,让他们身有所避,心有所归。各式各样的灵魂都得到尊重,得以舒展,得以绽放。所有人身心都投入到他们所热爱的生活中,再也无暇烦恼,即使偶尔生出怨气与恼恨也很快会被欢乐与幸福消解、淡化。”
“阿弑?”云戬望着夜空中绚丽多彩的烟花,兴奋地呼唤着弟弟。
“阿弑在。”杜商望着兴高采烈的哥哥,轻声回应。
“阿弑,你相信谬灵会越来越好吗?”
“我相信哥哥。”
他不信谬灵,但他信哥哥。
“哈哈。”
听到弟弟的回答,云戬朗声大笑,将酒杯递给弟弟,同他喝了起来。
觥筹交错间,云戬见弟弟郁郁寡欢地望着夜空,忍不住问道:“你在想她?”
“我在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谬灵要变好了,她却不在了。”
泪水从杜商悲寂的眼眶中滑落。
“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云戬还欲再说些什么安慰弟弟,只见曹公公前来禀报,说是莫止求见。
杜商听言,立马擦掉脸上的泪,收起眼中的悲伤,恢复平静冰冷的模样。
“宣她进来。”云戬放下挽着的袖子,坐回了椅子上。
“是。”曹公公把莫止带入后,便离开了。
进入内殿,地丁看着一地的木屑和木雕,有些无从下脚。
云戬朝她招了招手,唤她进来,亲切问候道:“小妹,近日可好?”
“谢陛下关心,莫止近日还行。”地丁望着身着便衣的云戬,只觉得陌生又熟悉,不知他如今身登大宝,可还是当初的性子?
“来,喝酒。”云戬见莫止有些拘束,笑着拿起个新酒杯递给她,并斟满了酒。
地丁也不推辞,一杯饮尽。
云戬见莫止爽朗,便提议三人一边行酒令,一边喝酒。m.tj268.com
喝着喝着,三人便从椅子上喝到了地上,或倒或坐,随性而为。
推杯换盏之间,天空中的烟花也停了。
云戬声称自己乏了,晃晃悠悠地起身回寝宫了。
云戬走后,地丁和杜商仍在继续喝着。
杜商似乎喝得很醉了,满脸通红,醉眼朦胧地对着莫止道:“莫小姐,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一晃神,会觉得你像我的一个故人。”
“噢,是吗?”地丁继续给杜商斟酒。
“嗯,你们很像,你们都敏感脆弱,又都倔强坚韧。但不同的是,她没有太多心计,比你单纯,比你善良。”
杜商的刺痛了地丁的心,她的手僵在空中,遂即手腕一转,将酒壶直接塞入口中,一饮而下。
这酒,这话,甜蜜又苦涩。
“我那个故人,她从小寄人篱下,受尽打骂□□,特别没有安全感,极其在意别人的想法,非常容易自我否定,对别人友好包容,宽待有加,对自己却无比严苛,力求事事尽善尽美。”
一提起丁丫头,杜商便开始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
他太想她了。
“她一生都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苦难却接踵而至,压得她寸步难行,无法喘息。她一次又一次怀揣着热情和希望出发,可谬灵却一次再一次浇灭她的热情,碾碎她的希望,抽走她的念想。最后,她不堪折辱,万念俱灰,选择自杀。”
他的声音变得颤抖,他恨谬灵,更恨自己。
“莫小姐,我常常在想,她自杀那一刻,会不会是她人生中最轻松的一刻?她死时,是难过我们负了她多一点,还是开心终于解脱了多一点?”
杜商心里难过,难以发泄,只能端起地上的酒坛猛喝了起来。
酒水哗哗顺着他的下巴流过他脖颈,瞬间,他胸前的衣衫便湿了大片。
他醉得头痛欲裂,继续念叨道:“莫小姐,我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复活她?她太洁白柔弱了,我没有能力保护好她,把她重新扯回这个暴戾肮脏的谬灵,继续饱受折磨和煎熬,这对她来说多么残忍啊?可是她如此清白无辜,我无法忍受让她就那么含恨而终,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不。不。”她苦涩地摇头,她不清白,也不无辜。
“后来,我想清楚了,现在这个谬灵配不上她,我要改造谬灵,待谬灵改造得四季如春,温暖宜人时,再迎她归来。”
“杜商。”地丁望着深情怀念着自己的猴子,害怕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就是眼前不堪的她。
自己配不上他的一往情深。
她脸上的泪在昏黄的烛火下格外凄凉,杜商的酒瞬间醒了些。
他忽然哑然道:“莫止,答应我,不要喜欢我好吗?永远不要喜欢我好吗?”
他怕莫止喜欢她。
她已经很可怜了,他不想再伤害她。
“如果已经喜欢上了呢?”地丁接着酒意,鼓起勇气试探杜商,如果离了“地丁”这个身份,他会不会对眼前的人动心?对莫止,对素禾动心。
莫止、素禾才接近真实的她,而地丁,早是陈年往事,恍如他生了。
“那就不要再继续喜欢,停止喜欢我,莫止,停止喜欢我,好吗?”
杜商语气温柔,却很残忍。
他果真不喜欢肮脏又罪恶的自己。
可这才是真正的她,“地丁”不是。
地丁有些不甘心,边笑边落泪道:“哪那么容易?说停止就停止。”
“你可以办到的,你都可以从宇宙众人中被选中执行《谬灵计划》,你都可以创建谬灵,还把我们这些大恶人杀得片甲不留,任意主宰我们的性命,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杜商态度坚决,不容反驳。
“哈哈。”地丁悲哀地笑了,杀得片甲不留,任意主宰他们的性命,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杀人犯。
她突然笑着问他:“你怕我吗?”
“不怕。”杜商开始渐渐清醒。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我。”
“你要我不喜欢你,那你为什么要用爱灵来尝试爱我?”地丁气愤又难过。
“因为我心有所属,不用爱灵,我没办法爱你。”杜商坦然回答,毫不掩饰。
“你既然爱别人,为何还要用爱灵来爱我?”地丁一再追问,她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能接受到什么程度,自己究竟怎样才会死心。
“因为我要保住谬灵,这是她的家,只有谬灵在,她才能回来,只有用爱灵,我才会爱上你,你才会保住谬灵,才会复活她。等一切变好了,爱灵消失,我还是会爱她。”
他要变强,变得足够保护她。
他要谬灵变好,变得足够配得上她。
“好。我配合你。你想要怎么做,我都配合你。”
地丁擦掉脸上的泪,朝杜商举起杯子,笑着点头又摇头。
她妥协了,她对他妥协了,她没办法对他死心,她没办法不爱他,用爱灵就用爱灵吧,她不计较了,所有尊严、原则,她都不要了,她只要他。
为了他,她要再同宇宙搏一搏,只为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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