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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4第十九章

  蒙克的居所非常简朴,乃是驱魔人协会的成员宿舍。这屋子虽不大,家具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当中是一个壁炉,两侧靠墙列着两张单人床,桌椅皆系木造,款式简单而庄重。以蒙克在协会中的地位而言,他的生活几乎称得上清苦,河湾镇驱魔人协会中另外三名高阶驱魔人皆在城中另外购置了居所,并且早已娶妻生子,而他却年复一年地居住在宿舍中,与自己的徒/弟为伴。

  单身男人的居处通常杂乱邋遢,但蒙克的宿舍却收拾得很干净,这或许是由于他那个手脚伶俐的徒/弟。瓦徳的年纪很轻,不过十五六岁,手脚瘦长,眼神灵动,削瘦的面容透出一股机灵勤劳的劲头,这与他的师傅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蒙克总是显得很忧郁,这种忧郁深深地镌刻在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之中,他就像一棵深林老树,看起来沧桑、坚韧而又沉默寡言。

  不过,即使是再沉默的喉/咙,在长峡黄金麦酒的滋/润下,也会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依照靳一梦的经验,忧郁愁苦、沉默寡言的人多半是个隐藏的话唠,因为他们有太多的不快乐郁结于心,如同一个灌饱水的气球,只需要一个开口,便会倾泻而出。靳一梦的判断一向很少出错,而蒙克也并未免俗。

  “这酒真不错。”蒙克递出空荡荡的酒杯,随侍的瓦徳立即将其拿走,换上另一杯满满的“碎切”酒。玻璃杯呈现出奇异缤纷的半透/明色彩,黄金酒液与碎冰恰好与杯口平齐,火光流映间,折射/出极光一般奇妙的陆离光色。他睨着半醉的眼睛打量酒杯,“确实不错,但算不上顶顶的好……这酒用的是长峡黑谷的麦子,而不是高地麦,所以算不上顶顶的好。”他打了个酒嗝,从盘中切下一片刚过火加热的烤鱼,送进嘴里,咂嘴道:“不过加上这鱼,就够好了。对了,你刚刚说这鱼我跑遍全境都吃不到。这是尊夫人的手艺?”

  “我自己做的。鱼普通,集市上买的,特殊的是调料和做法。我已经受够你们的乳酪和黑面包了。”靳一梦说道。

  “这是摩尔多瓦菜?”

  “大都(即本时代中/国的名称)菜。”靳一梦笑了笑,“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和很多人,其中大都人最讨我喜欢。他们有钱,厨子还挺棒。”他故作神秘地凑过去,“我琢磨过该怎么把他们的厨子绑走,可惜呀……”

  “可惜什么?”蒙克颇有兴致地问。

  “科蒂爵士,您去过大都?”瓦徳忍不住插话,神色中流露神往。在这个时代,大都是传说中的黄金与白银之国,童话故事中的梦想乡,冒险传说中的终点站……这几乎是一个只会出现在歌手与骗子口/中的地方。

  “我给来自大都的商队当过护卫。”靳一梦瞪了瓦徳一眼,“你别打岔,我正要说呢。可惜商队的老板看上我了,非要把他女儿嫁给我。那老板长得特丑,鼻子比碗还大,俩眼睛跟吊铃似的,他女儿肯定跟他一个模样。嗬,这不要人命嘛,我一听这事儿就跑了,连钱都没要,更别提他们家厨子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娶他们家女儿。”

  三人相对大笑。对于男人而言,女人永远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话题,冒险与财富亦是。在瓦徳的强烈要求下,靳一梦捡了一些自己亲身经历,且能够本土化的小故事讲了,末了还极遗憾地耸耸肩:“要不是我现在成家了,别说是个领主了,就算给我个国王我都不干。你们想想,整天打仗冒险,寻找财富,晚上累了就找个妓院歇一宿,每天喝酒喝个痛快……神仙都过不上这么舒坦的日子。”

  “您现在也可以这么做呀。”瓦徳一边给靳一梦斟酒,一边说道,“您的夫人也是……抱歉,但她确实并不是一位好人家的淑女,我敢说她一定不会介意陪您去冒险的。”

  “她也许不介意,但女人需要安定的生活,让她过上好日子是我的责任。”靳一梦笑了一笑,问蒙克,“再来点儿?”

  蒙克打了个嗝,伸出酒杯,“我的徒/弟瓦徳还是个年轻人,生活对他过于慈悲。瓦徳,你不明白,责任、荣誉与自/由往往是不能并存的,其中责任与自/由尤甚。”他顿了顿,有些苦涩地感慨道:“现在就连荣誉也一样了。”

  “荣誉?什么荣誉?”靳一梦状似随口地问道。他甚至没有抬头,而是专心致志地拣着鱼刺。嘴张/开了,他心想。

  “驱魔人的荣誉。詹姆,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们驱魔人从不介入同族战争?”

  “是有这回事,不过呢,时移世易嘛……在那个时候,你肯定不知道卢西恩是个会使巫术的狼疫感染者。”靳一梦笑着宽慰。此时瓦徳尚且在往酒壶中灌酒,他便将自己杯中的酒倒入蒙克的杯里。

  “嗬!巫术,狼疫感染者!”蒙克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通通是放/屁!全都是菲利普那个家伙编造来哄傻/瓜的鬼话,可是现在的协会里全都是傻/瓜,所以他们都相信了,让我来告诉你真/相。”他醉醺醺地凑向靳一梦,“真/相是:这是来自佩斯城的命令。总司令命令我们参战,他的荣誉已经荡然无存,心中只有利益。他想让百/姓尊他为救世主,为他盖教/堂,然后将所有的财富都掏给他。还有那群该下地狱的猪猡,要是没有他们的腐蚀,总司令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背驱魔人的信条。他们被卢西恩从半山城中赶了出来,像一群丧家之犬,所以他们怀恨在心。我听见吸血鬼在窃窃私/语,他们说:‘驱魔人的叫/声就像嗷嗷待哺的鸡崽一样急切,胃口却像猪一样的大。’”他直着眼睛瞪靳一梦,“告诉我,詹姆爵士,你是个聪明人,告诉我你能从这句话中听出什么?”

  “听起来,他们似乎达成了某些利益交换。”靳一梦语气平和地回道。他留意到蒙克将血族称为“吸血鬼”,而非官方认定的“被诅咒者”。

  “不用似乎,他们就是如此。这话说出口我都觉得恶心,你竟不知人心能坏到这样的地步,只需要一些田产,一些特/权,以及加倍的供金,这些人就能将自己的信条与荣誉抛之脑后……可是说老实话,我丝毫不感到意外,如今的驱魔人协会早已不是古老时期它所创建的样子了,也许任何高尚的组/织都避免不了堕/落,就像凡人终究会衰老与死去一样吧。”蒙克说到这里,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个缘故,我还以为你们同斯特劳是一伙的,所以才替他打仗呢。”

  “什么?和谁?”蒙克疑惑地眨眨眼。

  “马库斯大人。”靳一梦略微加重了一点儿语气,以做强调。他一手漫不经心地扣击桌面,姿态闲适懒散,“你们协会的标志与他母亲家族的徽章一模一样,我看到时还以为你们是一伙的呢。”这是一个非常经不起推敲的试探,若蒙克仍旧保留了平日里十分之一的清/醒与警觉,他就有一万个说法来搪塞他。可若是他真的喝醉了……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他母亲的家族?”蒙克茫然地问。

  “柯文纳斯家族。”

  “哦,柯文纳斯家族。”蒙克喃喃地说着,“永恒的柯文纳斯……古老的姓氏,高贵的家族。”他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年长的驱魔人已经彻底喝醉了,酒精使他格外的情绪化,而且极度脆弱。他趴在桌上,哽咽着说道:“我辜负了那位大人的信任与教/导……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对不对?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瓦徳在一旁发出急切的叫喊,他将酒壶放到一旁,就想冲上来……然而靳一梦陡然起身,轻而易举便制/服了他。靳一梦捂住瓦徳的嘴,用最温和诚恳的语气说道:“我想那位大人一定不会怪你的,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要不这样,我写封信帮你陈陈情,你觉得怎么样?”

  蒙克想了想,抽着鼻子点头:“好,谢谢你。”

  “好的,我马上就去写信。对了,收信人该怎么写?他有什么必须得加上的头衔吗?”

  “你就这么写。”蒙克顿了顿,“尊敬的永恒者,驱魔人公会真正与唯一的最高司令以及创立者,夜莺之首,匈牙利、克罗地亚与奥地利公爵……亚历山大·柯文纳斯阁下。”

  冰封的一瞬,沉默主/宰了这个房间,瓦徳在靳一梦的怀里瘫/软/了下去。

  “这样啊。”靳一梦的声音无比平静,“我知道这信该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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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你师傅弄到床/上,让他睡吧。”靳一梦说道。

  瓦徳沉默地照办了。他虽然年纪不大,劲儿却不小,搬动一个成年人并不困难。他为蒙克盖上被子,挪好火盆,又从壁炉中夹出几块烧热的砖头,裹上厚厚的毯子,塞/进蒙克的被窝里。蒙克舒适地咕哝了一声,温暖与酒意共同遮住了他的眼睛,使他睡得无比深沉。

  “坐。”靳一梦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瓦徳迟疑了片刻,还是极不情愿地坐下了。靳一梦把蒙克的酒杯推给他,“喝吗?”

  “我不敢喝。”瓦徳说,“您今天送来的不是酒,而是毒药。”

  靳一梦微笑道:“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杀/人或者逮人的,只不过是想要问一些问题罢了。”他从个人储物空间中掏出那枚盔甲残片,将烙有徽章的那一面朝上,推到瓦徳面前,“关于这个,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瓦徳低头看了一眼,随即非常迅速地移开了视线,“我……我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您是从哪里……”

  “我得先声明一句。”靳一梦截断了瓦徳的话,“说话前,过过脑。我不想害你们,这几天下来,我和你师傅处的很愉快,我很欣赏他,拿他当朋友,所以今天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他略一停顿,忽然问:“我听说你是个孤儿。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不记得了。”

  “这其实是个好事,你没有对亲人的记忆,就不会被这些记忆所困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的。”靳一梦温和地笑了笑,“我猜测,蒙克在你心中,应该和父亲差不多吧。”

  “是的,大人。”

  “你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吗?”

  瓦徳全身一抖,“没有,大人。”

  “放松,别紧张,这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靳一梦柔声说道。他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哇,看看这个……来自大都的好东西,他们管它叫‘香烟’,也许它可以让你别这么紧张。你要来一根吗?”

  “不了,大人。”瓦徳几乎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平静。以瓦徳的年龄而论,他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这显然并不足以应付靳一梦。年轻人过于压抑自己的一切反应,以至于连“来自大都的好东西”都不能让他产生任何兴趣——他只管死死地盯着桌面,就像那里长出了一朵花似的。

  “好吧,反正我要抽一根。”靳一梦拿起桌上的烛台,点燃香烟,深深地吸进一口。从进门到现在,靳一梦的神情举止都是极其放松的,悠然而从容,闲话家常的姿态,而这姿态无疑比疾言厉色更令瓦徳感到虚弱、不安与恐惧。靳一梦将烟灰抖进菜盘里,微笑道:“你知道的,我曾经是一个佣兵。”

  “是的,我知道,大人。”

  “干/我这一行,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嗯,各种各样的差事。这些差事里头,有的特别无聊,我甚至帮一个贵/族小/姐找过她丢失的猫;有的比较好玩,是让我去杀一个将军,这听起来就有点儿难度了,我喜欢有难度的活儿,因为干起来刺/激。这些活儿有两个共同点——第一,报酬丰厚。钱嘛!谁不喜欢钱啊?反正我喜欢。至于第二嘛,就是它们都完成了。不论是一只猫还是一个将军,我总是有办法搞定它们,因为我天生就是干这行的。”靳一梦停下来抽/了口烟,他身/体略微前倾,脸上笑容犹存,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这是掠食者的姿态,冷酷而充满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他盯住瓦徳,轻声说道:“当然了,我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挺不错的差事,比如……一个儿子,想要找到他失散多年的父亲。”

  瓦徳全身一抖,随即又强行按耐住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用沉默来应对这段令人窒/息的对话,以及对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人。在面对别人时,这或许是一个有用的方法,可是在靳一梦眼中,他已经被/逼到绝路,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橡皮筋般不堪重负,只需一指之力便会崩断。

  “这桩差事真是令人感动啊!在我看来,再没有比阖家团圆更美好的剧情了,所以我很想帮帮这个儿子。也许等蒙克醒了以后,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一次会面……”

  靳一梦起身,瓦徳慌乱地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年轻人彻底崩溃了,他哀求道:“求求您,大人,求您别告诉马库斯大人。蒙克是您的朋友,他从未对您怀有恶意,要是马库斯大人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杀死他的……求您了,我任您处置,我什么都说,只要别把我师傅牵扯进来。”

  “这就让我意外了。”靳一梦挑挑眉,俯身下去撕/开瓦徳,“马库斯大人只不过是想要寻找亲人而已,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死一个高阶驱魔人呢?”

  瓦徳赶紧又抱了上来,这回他抱得很死,并且开始号啕大哭:“他要蒙克的记忆。马库斯很强大,他有魔法,可以从人的血液中搜索这个人的记忆。他是个吸血鬼!老天,他不会问,只会把蒙克吸干,然后他就什么都知道了,一切都完了!”

  靳一梦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一股来源于焦土的灼烧气息扑面而来,像凛冽的风,穿透酒菜香烟的屏障,直袭到他的鼻端。“就因为这个,你们屠/杀了红水村,对吗?”

  瓦徳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啜泣了起来。靳一梦垂眸看着年轻人毛/茸/茸的头顶,眼神复杂而冰冷,最终复归淡漠。杀/人最多的反倒是人,这句话还是蒙克自己说的,他心想。

  “你先起来。”靳一梦淡淡说道,“回位子坐下吧。我想,你应该有好些话要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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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如今的世人眼中,驱魔人协会是一个庞大而极富神秘色彩的组/织,这个组/织中皆是奇人异士。他们操持刀剑与魔法,研究机/关炼金之术,常常弄出一些像是“双面魔镜”这类奇/淫巧技的玩意儿。他们从各地领主处收取供金,保护领主治/下的子民不受魔物侵袭;他们中大多数是无信/仰者,所信奉的乃是驱魔人的“十大信条”……

  魔法是诸神赐予少数人的馈赠,它使人知道世界的真/相,而魔法符文则是诸神创造世界时所使用的语言,所以通晓魔法之人理所当然是超脱于俗世的,可是如今的驱魔人协会却变得越来越世俗了。各地协会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而分会会长则变得越来越像贵/族,甚至的,子承父职这一行为,也逐渐在协会中流行了起来。佩斯城的驱魔人总司令正是如此得来的职位,而且据说他正在投资船队,这在马加什一世时代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此之前,驱魔人是没有这么有钱的。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总会激起涟漪一样。当一名足以载入史册的伟人来过这世间,他总会改变许多事情,而即使他离开了,所遗留下的余波依然持续地/震荡着世界。但必须提一句,驱魔人协会的世俗化,并非是自马加什一世时代/开始的,它的根子在几百年/前便种下了。

  若是沿着历/史的长河溯流而上,回到传说开始的地方,我们便会发现,驱魔人协会最开始是一个非常简单,而且极其单纯的组/织,其性质相当于私人武/装。至于它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这得从长峡的“屠狼”活动说起。

  当天上的诸神将永生从指缝漏出,长峡国王亚历山大·柯文纳斯一世接住了它,并播下三颗种子,其中一颗名为“威廉·柯文纳斯”的种子,最终结出了名为“狼灾”的苦果。亚历山大一世与马库斯王子因此爆发争执,亚历山大一世认为应该将威廉王子用法术封印起来,而在马库斯王子的眼中,那张凶/残/暴戾的皮囊之下,隐藏着他的亲生弟/弟。

  ——“是我执意要带他去打猎,害他被狼咬伤,变成如今的模样,你应该惩罚的是我,还有那些该死的护卫!你唯独不能惩罚威廉,他是无辜的!他是我的弟/弟,你的儿子!你想要将他封印,这与处死他有何不同?”马库斯王子冲着自己高居王座的父亲大吼,在他的身后,一只庞然大物发出可怕的咆哮,在笼中冲撞挣扎。大殿的角落,烛/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倒卧着几具女仆与仆从的尸首,脸上的表情是兽类特有的残/暴与狰狞。

  亚历山大一世沉默不语,注视着马库斯王子。儿子的眼睛与父亲一样,皆是冷酷得令人敬畏的冰蓝色,如今这双眼睛里盈/满泪水。“求你了,别这样,父亲。”一贯冷静坚毅如同磐石的马库斯王子泪流满面,痛苦地哀求着,“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您看看威廉,难道你忘记了他是一个多么甜美乖/巧的孩子吗?他只是病了,他会好的。”

  “马库斯,你才应该好好地看一看这只怪物。”亚历山大一世终于起身,从高高的台阶上缓步走下,“它杀死了威廉的乳/母、杀死了治疗师、杀死了女仆、还几乎要杀死你。它已经完完全全不是我的儿子了。我将它封印而非处死,只因抱有万一的希望,倘若诸神慈悲,便会将我的孩子还给我。让开!”

  “不。”马库斯王子咬了咬牙,陡然旋身,一剑劈下……亚历山大一世飞身赶上,却已晚了。宝剑锋芒过处,牢/笼若摧枯拉朽般崩塌,一道巨影纵跃而出,绵延几个世纪的狼灾正式开始。

  “驱魔人”这一组/织的前身,便是亚历山大一世的王朝禁军与忠诚家臣,在亚历山大一世的命令下,他们开展了“屠狼”行动,到了后来,这帮人成为了由亚历山大一世直接指挥的“屠狼军”(屠狼军后来成为了长峡的特有编制,代指君主直属军/队,因此长峡国王的权力一般比其他国王要大得多,这也是维克托能够成功变革的一个历/史原因)。又过了十几年,亚历山大一世意识到自己的永生并不利于统/治,又因狼灾所造成的莫大损失,而深切地感到自己不配为君。此时他原定的王/位继承人马库斯王子早已与他决裂,并且失踪已久,他便传位于自己的第三子,专心整治长峡狼祸。屠狼军由地上转为地/下,国王成为了总司令,驱魔人公会就此奠基。

  时间是诸神最奇妙的法术,它可以创造一些东西,也可以毁灭另一些。永恒者亚历山大一世的雄心已逝,但他的英明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也许是为了补偿他失去儿子的痛苦,长久的光阴赋予他更多的力量与智慧。在他的领/导下,“屠狼军”日益壮/大,他们的消灭对象不再仅限于狼兽,而是包含了所有对人世虎视眈眈的妖魔鬼怪。这个组/织网罗奇人异士,吞并炼金师公会(各种魔法武/器就是因此而诞生的)与法/师公会,又因意识形态不同而与天/主/教/会几度冲/突……最终,它变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庞大力量,并且无法再被隐藏于地/下。人们将他们称为“驱魔人”。

  在与教/会的最后一次战争结束之后,驱魔人组/织内部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他们应当受国王管辖,另一部分人则持相反意见。随着教/会的福/音逐渐遍及各地,驱魔人的内部冲/突愈演愈烈,意识形态塑造人的思想,而人的思想决定人的行动,于是到了最后,和平商讨演变成武力纠纷,最终该组/织一分为二,其一成为了如今的驱魔人协会,其二,则称自己为“沉默的夜莺”。

  蒙克与瓦徳正是两只“沉默的夜莺”,他们隐藏于驱魔人协会之中,而似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夜莺是一种分布广泛的鸟类,而“沉默的夜莺”也是如此,他们分布于各地驱魔人协会、人类贵/族势力、长峡血族政/权与教/会势力之中,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小心翼翼地维持黑夜与白昼之间的平衡。

  倦鸟总有巢,最近的莺巢位于迷雾森林之中,这是由于血族所设立的关/押威廉的牢/笼就在这附近。当维克托下令将狼族始祖威廉永世关/押之时,提出关/押地点的是一只夜莺,负责监/督施工的是另一只夜莺,负责抹除痕迹的是又一只夜莺。当蝙蝠飞离迷雾森林,一群夜莺驻扎了进来,悄悄地扎根筑巢,开始了漫长的守望。

  红水村之祸,正是由于蒙克的通风报信。当蒙克听到瑞吉的供词,他立即意识到,马库斯必会去往此处搜索威廉的踪迹,而瑞吉无法挖掘的真/相,对于马库斯来说并不是秘密。“沉默的夜莺”终究不是真正的鸟儿,一群人生活在森林里,纵能解决吃喝拉撒,也依然需要定时与外界接/触,以换取各类生活用/品与装备工具。作为一个声名远播的木匠村,位于迷雾森林旁的红水村与莺巢很是有一些贸易往来。

  通往莺巢的道路,通往威廉囚笼的密钥,就隐藏在那些村/民的血液里。只要他们死/绝,线索即断,任马库斯有通/天的本领与精明,也无法在茫无头绪的寻找中翻拣出有用的东西。

  “我们也不想这样……”瓦徳说到此处,忍不住语带哽咽,“我们真的不想这么做,可是没办法。或许你们很难理解,但在我们看来,狼疫感染者也是人,至少他们依旧保有人性。可是我们不能冒风险,要是马库斯大人知道了威廉的关/押地点,他一定会把威廉放出来的。威廉的灵魂已经彻底迷失,马库斯大人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它,一旦它重获自/由……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既然这样。”靳一梦将手中的烟头摁灭在菜盘里,“它为什么还活着?”

  “谁?威廉·柯文纳斯吗?它在一百多年/前就被/关/押在地/下深处的铁牢里了,铁牢前方有五重石质闸门,均需要唯一一把钥匙才能打开,现在那把钥匙正在卢西恩的手里,所以它……”

  “我是问,它为什么还活着?”靳一梦略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这一回,瓦徳沉默了片刻,“它是威廉·柯文纳斯。”

  ——因为它是威廉·柯文纳斯,所以它有充分的理由活着。它是血族始祖马库斯的亲生弟/弟,唯一的软肋与一生的愧疚,是那名强大的传/奇对维克托效忠的所有理由,于是维克托许下誓言,让它活着。它是威廉·柯文纳斯,永恒者及夜莺之首亚历山大一世的亲生儿子,本有光/明前程,却因一起悲惨的意外而化身灾/祸,如今它已经无法再为祸一方,于是它慈爱的父亲让它活着,只因他抱有万一的希望,倘若诸神慈悲,便会将他的孩子还给他。

  ——而红水村的村/民,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活下去呢?他们可是一群狼疫感染者啊!即便夜莺不动手,驱魔人或是吸血鬼也会将他们赶/尽/杀/绝。世事既然如此,人又何必逆水行舟?

  靳一梦眯了眯眼,垂下眼睫,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锋辣戾气,“那把钥匙没有仿品吗?”

  “没有。它工艺特殊,又含有对应的魔法,根本就无法仿制,而且那把钥匙除了释放威廉以外毫无用处。我们需要的并非释放威廉,而是永远关住它。”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把钥匙毁掉?”

  “它现在在卢西恩手中,我们在长峡确实有一些势力,但暂时无法渗透到半山城。卢西恩把半山城看得很紧,想必是因为城中有不少狼兽的缘故。”瓦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是我们的猜测。”

  我真是受够了每个问题都得问两遍,靳一梦心想。“当钥匙在吸血鬼手中时,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仿品替换它,然后把真货毁了,反正照我看,吸血鬼绝不会闲着没事跑到匈牙利来检验钥匙真伪。可是你们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瓦徳有些迟疑:“万一被发现了……”

  “我问的是,为什么。”

  这一回,瓦徳沉默了很久,“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也没问过。”

  “我想我知道。”靳一梦轻声说道,语气是他一贯的平静,因而显得格外可信,“你们需要血族对马库斯保有足够的控/制力,你们希望由吸血鬼来统/治长峡。你们在吸血鬼之中耕耘了很久,势力根深叶茂,连触手可及的钥匙都不屑一顾,反正维克托绝对不会释放威廉。我真的很想知道,有关蒙克口/中‘驱魔人的堕/落’,有关吸血鬼、教/会、驱魔人与人类贵/族的同盟协议……你们这群不会说话的鸟儿,究竟在暗地里出了几分力呢?”

  “……不。”瓦徳的眼中露/出恐惧,混杂着些许迷茫。很显然,他并不很能接受自己所效命的组/织是靳一梦口/中的样子,毕竟在他的认识中,“沉默的夜莺”是一个高尚的组/织。可是年轻人往往不够坚定,容易动/摇,比较聪明的年轻人尤其如此,他们天生喜欢质疑既定的一切,却又没有足够的智慧来为自己塑造新的信念,于是便很容易接受他人的观点。靳一梦是操/弄人心的高手,对于他而言,掌控一个这样的人,比掌控子弹的轨迹还要容易。

  靳一梦用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带我去你们囚/禁威廉的地方。”

  “这不可能,你在要求我违背誓言……”

  “你们将一只怪物置于你们的保护之下,每天提心吊胆地害怕它脱困,却去屠/杀那些原该受你们保护的人。在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但它已经发生了,所以别跟我讲不可能。”

  “我们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瓦徳的嘴唇无力地张合,像一只被提出/水面的软弱的鱼。靳一梦以一贯的平静注视着他,这种平静像山一般不可撼动与不容置疑。沉默持续了片刻,瓦徳颓然垂下肩膀,语气虚弱地问:“你至少该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去探探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杀掉威廉·柯文纳斯。总而言之,我不想让那只怪物继续活在这世上,然后每天睡前都担心一下它会不会跑出来继续散播狼灾,它已经活得够久了,它带来的灾/难也够多了。有个有权的老爸就是好啊!这样都他/妈能活着,要搁我们那儿,这丫早被弄死八百回了。”靳一梦倾身过去,拍了拍瓦徳的肩膀,“放心,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所以我不会牵扯到你和蒙克。你完全可以把我送到地方,然后随手一指,接着你爱干嘛就去干嘛。”www.tj268.com

  “不,你在骗我。”瓦徳闷声闷气地说。

  “好吧。”靳一梦叹了口气,做出/凶神恶煞的神色,瞪着瓦徳恶狠狠地说道:“等到了地方,我就立刻把你干掉。满意了?”

  瓦徳认真地打量了靳一梦一会儿,破涕为笑:“你肯定又在骗我了。”

  “你这小毛头真他/妈讨人嫌。”靳一梦抬手在瓦徳脑门上抽/了一记,“行吧,我给你说实话。等到了地方,我得先看看情况,不过我估摸/着今天顶多过去溜达一圈,其他都得等回来再做计划,所以只要你自个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这回事。等到了那里,要是我用不着你了,就会把你绑起来藏好,等我出来了再放你走,省得你跑去找/人告密。别想反/对,老/子不听,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可我师傅,他……”

  “他已经喝醉了,根本就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靳一梦盯着瓦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笑容像刀刃一般的危险与锋利,刚刚放松/下来的少年几乎立刻便窒/息了一瞬。“如果他记得,就确保他忘记吧。今天的事情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另一个是马库斯·柯文纳斯。懂了吗?”他轻柔地问。

  “懂了。”瓦徳艰难地点了点头,不过却没有多少不情愿的意思,他更像是被靳一梦吓到了。

  随后他们便开始做出行准备,这要不了多长的时间。在离开前,瓦徳看了一眼沉睡的蒙克,转身将炉火烧得更旺,又将窗户开了一隙,用木块抵住。这样可以保证室内空气的清新流通,同时又不至于使屋中失去温暖。

  “他喝醉后,一般会睡多久?”靳一梦问道。或许是由于生活不如意的缘故,蒙克经常喝酒,他屋中齐全的酒具与他对酒类的鉴赏能力都清楚明白地说明了这一点,瓦徳对此必定颇有经验。

  瓦徳将尿壶放到床脚下:“他会睡到明天中午,有时是下午。”

  “明天中午?那时间还挺紧的。”靳一梦拿出腕表瞟了一眼。此时天光透亮,时间是下午一点左右,但此地距离迷雾森林颇有距离,他们依然需要两匹快马。

  二人很快便出发了。在这个时候,优质马匹并不容易找到,但这对詹姆·科蒂爵士而言显然并不是一个问题。二人很快便出了城,沿着大道奔驰而去。

  当河湾镇高绝雄伟的城墙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后时,靳一梦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勒马:“先停一下,我得跟我老婆说一声。”角斗/士之间免/费通讯的极限距离快要到了。

  瓦徳应了一声,乖乖地停了下来。靳一梦纵马行至道旁。路上旅人漫无目的地扫了他一眼,他们的视线似蜻蜓点水般轻/盈掠过,显然没有认出这个身披灰扑扑斗篷、一身佣兵打扮的男人是詹姆·科蒂。靳一梦拉上兜帽,拨通了李/明夜的通讯。

  “嗨,亲爱的。”李/明夜慵懒甜美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像一捧粘/稠浓郁的蜂蜜,在阳光下徐徐流动。“事情怎么样了?”

  靳一梦略有些迟疑,一秒后,他笑着回道:“挺顺利的。”

  “你需要帮忙吗?好吧,看起来并不需要,否则你不会发送私人通讯,而是会直接在团队频道里说话了。”

  “我不是说了嘛,挺顺利的。”

  “顺利和需不需要帮忙是两回事,顺利意味着事情的发展对你有利,仅此而已。有的时候,事情发展得愈是顺利,就愈是需要人手,这就像……唔,滚雪球一样。”李/明夜轻笑着说道。若不是她的语气过于漫不经心,靳一梦几乎以为她在自己身上安了窃/听器。但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所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但你似乎暂时没打算与我细说,而且你不需要帮忙……这个时候发来通讯,你是想我了吗?”

  “想了。我宝贝儿现在在干嘛呢?”

  “我在纳吉家族的图书馆里看书。你要过来找我吗?我真希望你能够过来。纳吉·克雷文的夫人邀请我赴宴,而我似乎暂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我要是过去了,顶多也就陪你一起去吃饭啊,你还是找不到理由拒绝她嘛。”

  “确实,但这餐饭会变得更有/意思一些。”李/明夜笑着说道。

  “抱歉,宝贝儿,我可能得让你失望了。”靳一梦叹了口气,用尽可能温柔诚恳的语气说道:“是这样的,我……”他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瓦徳软弱且容易操控,蒙克却不一样,一旦蒙克醒来,杀死威廉·柯文纳斯之事极有可能彻底无望。是否要让李/明夜或是文森特往驱魔人宿舍走一趟?

  “怎么啦?”

  “好吧,实际上,我正打算出城。我打算送你个礼物,但是这礼物我翻遍河湾镇都找不到,一个商人告诉我他在另一个镇上的铺子里有这东西,所以我决定跟他走一趟,可能会很晚回来。我提前跟你说一下,省得你以为老/子跑去喝花酒去了。”靳一梦心想算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蒙克能够活着。这样也许会更加麻烦,也会给他增添许多的危险,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饮酒畅谈,而他信任他,视他如友。

  李/明夜有些诧异:“你这么神通广大吗?在这个宇宙竟然都能弄到迪奥包。”

  “当然不是了。”靳一梦的视线掠过一个行路的吟游诗人,在此人手中的鲁特琴上停顿了片刻,“我打算送你个小提琴。”他记得她很擅长这个。

  “小提琴?”李/明夜的语气相当意外。

  “对,小提琴。怎么你不喜欢吗?”不喜欢也没关系,现在先问明白了,等他回来以后再买别的……一次历练,一个礼物,这件事情不能省。

  “我很喜欢,只是……小提琴不大好找吧,你得去贵/族的乐团里才能见到。”

  “所以啰,这得折腾一会儿,今天我会很晚回去。”

  “好的,我等你的礼物。”

  靳一梦挂断了通讯。他转过头来,便看见瓦徳正在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这小子不知内/情,想必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一些温情的误解……当然,靳一梦也没有解释,他接下来的行动需要瓦徳的配合。他只是招呼瓦徳上马,二人继续赶路。

  “詹姆爵士,我想问您一个问题。”瓦徳纵马行至他身侧,“您之前说,马库斯大人付钱给您,让您寻找他的家人,您却打算杀死威廉·柯文纳斯,这样做肯定是收不到钱的。”

  “去他/妈/的钱。”靳一梦笑了起来,“老/子现在是个贵/族,懂吗?不缺/钱的贵/族!我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您要明白,就算有我带领,闯入地牢依然是很危险的。”

  “我的每一天都很危险。”

  “也许吧,危险于您而言是每天的早餐,但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这么做?我是说……”瓦徳说得有些混乱,但靳一梦能明白他的意思。

  靳一梦回头看了一眼。“我对这个地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他轻声说道,“这就当是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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