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到了。
我也,平安地回家了。
隋刃怔怔沉默一会儿,望着脚前昏暗的雪地。
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轻吸口气,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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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灯火辉煌。
林葛然不喜铺张,平夜熄灭的巨大装饰吊灯,这会儿正散出金白色亮光,照亮了大厅每个角落。过道壁灯也全都通亮,平日嵌进墙壁的低调暗色油画,也一一闪现出来。
十几个穿着时尚高贵的年轻男女占据了整个东侧大厅,电视墙光影闪动,音响开的巨大,林立在正中间,正两手枕在脑后惬意地倚着沙发背,侧头和旁边人聊着天,身上的白色衬衫没有一丝杂色,被金白色光衬得更加灿灿,他旁边的一个男子不知听到了什么正张扬的大笑。
从黑暗里忽然进到明亮地方,隋刃微觉刺眼,轻轻眯了眯眼睛,看到人影闪动,几乎每个角落都是走动的人,在冰箱里随意拿着好吃的,似乎对这里都很熟络。
啤酒摆了满桌,瓜果,西点堆满了长桌,热闹非凡。
隋刃恍惚了一下,出神地立着,忽然觉着面前的一切看着都很陌生,雪在肩头消融,衬出一片湿气,布料贴在发过炎的肩头,微微刺痛。
…今天是平安夜,林立的生日。
隋刃退后一步,整个身子再次浸入黑暗里,不再停留,悄然向右侧角落里的厨房走去。
似乎没人注意到悄然进门、安静地仿佛没有存在过的他。
苏妈皱眉看看高高的橱柜,再看看高举的手中的一摞碗,今天人多,她让下面多备了些碗筷,自己没什么事就先过来看,看到池边有多余的碗筷就想着先放进橱柜,却发现自己的个子竟够不着。
她轻叹口气,再踮踮脚尖,不料手一抖碗筷差点掉落砸下来,一双清秀修长的手刚刚好伸过来接住,把它们稳稳放进了橱柜。
苏妈长舒口气,转头看到站在身后年轻的黑衣男子,是一向话很少的隋刃。
她笑呵呵地:“多亏了你过来,放学回来啦。”
隋刃轻弯了弯嘴角,“您好。”
苏妈笑:“吃点东西吧,今天准备的多,案板上有好多酱牛肉,吃点?”
隋刃眼睛向案板看了看,身体似乎微微痉挛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更苍白了些,摇了摇头,“谢谢,刃不饿。”
他原地沉默片刻,把肩上的背包取下抱在怀里,双手前伸,手心规矩地向内,视线微垂。
苏妈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兜里,有一个总裁亲自交给她的钥匙和…手铐。
她望着这个平日看着极沉稳懂事的大男孩,内心的苦涩已随着这几日的接触在渐渐加深。
在这个本应张扬的年纪,却这样低调内敛,话少到几乎让人觉察不出他的存在,她不知道这样懂事的孩子为什么会被董事长再三苛责。
竟连…这处理犯人的手铐都弄出来了。
她轻叹口气,从衣服里拿出冰凉的手铐,默默给隋刃的手腕戴上,攥好齿轮,忽然轻吸口气,手铐下的黑衣袖看着湿溜溜的,她颤手摸了摸,惊觉是血,“这是…怎么弄的?被手铐蹭出血了吗?”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隋刃,眼里透出关心。
隋刃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收回双手,“…我没事。”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微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妈,她还原地站着,看着自己说不出话,隋刃沉默片刻,笑了笑,安慰似地开口:“旧伤而已,已经快好了,您不必担心。”
说完终还是觉着有些不自在,不再说话,微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
苏妈怔怔立在原地,看着身子已瘦成一道闪电的黑衣隋刃,安静离去。
大厅仍热闹非凡,间或有大笑声传来,隋刃不再侧头去看,用戴手铐的手腕托着背包,试图把它们藏起来些,挺直略显僵硬的背脊,径直快步向楼梯走去。
忽然,面前立了一人,白衣黑马甲,帅气面孔,张扬飞眉,满身嚣张气焰,正无聊遛达在林家楼梯口那架大型冰箱墙旁,手里咣着瓶黑啤,“哈哈,大半天总算看到一林家活人!立!这谁!”
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林立斜斜侧头瞅了一眼,扬了扬眉,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停顿片刻忽然扬了扬嘴角,喝了口橙汁:“妃子啊,朕给你提过这个。”
“屁!”男生侧头笑骂,“我是飞子,不是妃子!我是你二大爷李天飞!!”
隋刃微微皱眉,侧身想绕过他上楼梯,却又被挡住。
李天飞大笑着问林立:“哎这小子有点脾气啊!你哥不是又飞国外了,这小子谁啊,在你家大摇大摆的?”
林立淡淡道:“上次给你说的那个新来的保镖。”
李天飞想了一会儿,“啊…你爸那个不知哪儿收的养子?”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纷纷向这边看来。
隋刃仍垂着视线,只是冰冷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请让路。”
李天飞猛地挑起眉,似乎没料到一个小保镖可以这么对自己说话,微微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隋刃已一言不发侧身要上楼梯,却再次被堵住。
胃里已开始翻腾,隋刃脸色正在慢慢惨白,每到圣诞前后,他每天都只能吃很少的东西,胃这几天会特别脆弱,尤其是平安夜这个晚上,而到了圣诞,往往会呕吐一整天。
他知道,这是多年前那次刺激的结果,在体内已产生了周反应。
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很不舒服,刚才进了厨房,看到案上一些食物,更感到痉挛。
他这会儿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手猛地一轻,面前的男子已把自己手腕托着的背包捞了去,冷冷笑道:“一个保镖而已,还要上学去呐?这他妈什么?书包?”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隋刃手腕上的铁手铐。
大厅里的人也尽数看到,彻底安静下来,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林立开始有些不自在,冲着隋刃吼:“你还站那儿干嘛,回你屋里啊。”
李天飞一晃神间,手中背包已瞬间被隋刃掠走,隋刃紧紧攥着背包,开始向回旋楼梯上走。
大厅偶尔有“犯人”之类词语冒出,林立被这些议论弄的开始不自在,本来轻快的内心开始有些恼火。
李天飞怔怔,忽然发现那小子竟连一个正眼也没看过自己,斜眼瞅着向楼上走的隋刃,冷悠悠来一句:“我以为你林家二少多大权呢,那小子完全没把你放眼里嘛,见你也不问好,还冷着张脸,啧啧…看来林少也不过”m.tj268.com
话没说完,已被铁青着脸的林立打断,林立一声大吼:“隋刃!”
就要上到回旋顶层的隋刃闻言停下脚步。
林立铁青着脸,“下来!”
隋刃攥了攥手指,微垂的双眼终是漆黑一片。
他原地沉默片刻。
…今天,是林立19岁生日,那么多人在场,他不想让林立下不了台。
林立一直陪伴在父亲身旁,一旦自己有一天离开…他还可以继续陪伴着。
低烧仍持续,身体再次忽热忽冷。
头痛欲裂,太阳穴两侧连着眉际再次开始鼓鼓跳动。
隋刃沉默地看着面前离自己只剩下三米远的房间,心里轻叹口气,淡淡道:“是。”
俯下身子把手中背包放在门口,低头看着手腕刺眼的手铐,微微闭了闭眼睛,松开紧攥的手指,转身走下楼梯,站在林立面前。
林立见隋刃真的听了自己话下来,心里竟也微微觉着诧异,不过那点属于年轻人的虚荣感倒是很快得到满足,得意地瞥了眼身旁时常比自己还嚣张的官二代李天飞,眼里的意思很明确。
这个家,除了我爸,我就是老大,看看,他听我的没?
李天飞冷笑,“让别人下来就下来,真大权力。”
林立脸色顿时有些发红,“那还想怎么?”
李天飞瞅了眼满地的瓜子皮和酒渍,挑了挑眉,计上心来,得意洋洋地指着满地的狼藉:“让他擦干净!”
林立一愣,看向隋刃,有些犹豫:“你…”
没想到隋刃已淡淡道:“我这就去。”
他已转身向一楼的卫生间走去。
李天飞惊诧地眨眨眼,看到隋刃竟真的同意了,他望向林立,你在林家,威望这么高?旧社会地主,也不过如此了吧!我怎么就没这么听我话的跟随啊!!
林立的脸色本有些铁青,但看到李天飞看向自己有些羡慕的视线,内心还是扬起了一股得意,可是看着卫生间那个大门,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水管打开,凉水在水盆里慢慢积满。
隋刃看着水盆里的气泡慢慢堆积,胸膛忽然开始慢慢起伏。
一声干呕已悄然发出,隋刃猛地弯下身子,开始呕吐,一天没进食物的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
除了一些粘稠的胃液。
忽然,胸膛里一声诡异的轻响,隋刃张嘴,一口黑血已吐出。
隋刃直起身子,用水洗净嘴唇,一直低垂的视线忽然冷冷抬起,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左耳,银色耳钉已开始刺目。
离那次任务发出,已多少天了?
潜入父亲的公司,偷出路西华录像,拷贝传送。
如果没有间歇毒发的提醒,他大概真的不想考虑这件事。
腹中一阵绞痛,毒已侵入肺腑,顺着脆弱的胃再次漫延刺激开来,隋刃惨然一笑,轻轻咳了几声,低头看着水池里溅出的黑色血点,怔怔出了会儿神。
再次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把血迹冲干净。
他厌恶地看向镜中的自己,漆黑的眼睛说不清的冷漠和厌弃。
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忽然胸膛再次起伏,又是一口黑血。
林立看着蹲在角落戴着手铐开始擦地板的隋刃,再看着大厅四周的人看过去的或不屑或好奇的视线,开始更加…不自在。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飘向角落里的那个黑暗的影子,低低穿梭在众人之间。
你…不是很傲的一个人么?
不是从不正眼看过我的么?不是从来都不屑和我说话的吗?
今天…可以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隋刃已擦到了自己旁边,他把抹布在盆里洗了洗,继续认真擦洗,林立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腿,身子转向右边,却又不想身旁的李天飞看出什么异样。
地上的隋刃间或轻声咳嗽,手指微曲抵在嘴边,咳了一下再继续擦地板,手腕的铁铐看着忽然很刺眼,林立视线不自觉右移,看到身旁李天飞左耳闪闪的金色耳环,这会儿看着竟忽然觉着那么油腻。
他忽然放下手中橙汁,站起来,想说点什么。
“咯吱——”大门开了。
林葛然从门口走进来,旁边跟着曲华及几个保镖。
隋刃抬眼看到父亲正向自己这边望来。
林葛然正和曲华说笑着什么,脸上没了往常的严肃,他抖了抖身上大衣的雪,抬眼向沙发旁的林立看去,双眼微弯,笑在嘴边绽开,“立儿!生日快乐!爸来晚了!”
隋刃怔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双眼静静看着手中紧攥的抹布,身子悄然向林葛然看不到的地方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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