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一直不肯叫他爸爸,总觉得……叫不出口。”
楼知秋的视线始终在庭雨疏脸上没有移开,平静地说:“你怕你叫了,之后又会被抛弃。”
庭雨疏有些意外地看了楼知秋一眼。
“是这样。”庭雨疏肯定道。
“后来,邻里来给爸爸说媒。当时我以为,我和小阳会被送走了。”
“我和小阳,其实还是拖累了爸爸。我也说不清,当时是失望,还是愧疚,总之挺讨厌自己。想着,要是我消失就好了。”
对于童年时期自己的想法,庭雨疏既没有觉得委屈,也没有觉得幼稚,反而是淡淡的无奈,儿童的思想局限性,注定在面对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时,片面地将问题归结到自身。
楼知秋无声地握住了庭雨疏的双手。
他没有回应庭雨疏的话,只是用自己更宽厚更灼热的手掌包裹住庭雨疏的两只手,他用拇指抚摸了一下:“你的手好凉。”
双手合十被严密地包住,处在一片干燥温暖中,庭雨疏的心也热了几分。
他宽慰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爸爸最后决定和我们一起生活,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叫爸爸了。”
庭彦宾第一次听到自己叫出爸爸的表情仿佛历历在目。
“我觉得有些愧疚,爸爸那么早就下定了决心和我们一起生活,我的信任却好晚才交付。明明我和小阳才是被选择的那一方。”
“没关系,他不会怪你的。”楼知秋心里酸涩钝痛得不行。
“嗯。”
“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真的很快乐。现在一想,才感觉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庭彩阳三岁时,父子三人一起过除夕。
三个人,菜也不多,远不如其他家庭热闹,甚至与外面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叫喊声比起来,显得异常冷清。
庭彦宾给兄弟俩买了新衣服,还送了他们自制的万花筒。
庭雨疏读小学时,班上同学流行玩万花筒,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筒,眼睛往里面一望,就能看到绚烂纷繁、没有尽头的整个世界。
庭彦宾有次在小学门口接庭雨疏放学,看到小朋友们玩得不亦乐乎,借来一看,撇撇嘴道:“就这呀……不行不行。”
后来他找了一些工具,用技能吃饭的人对这些东西做起来得心应手,比市面上卖的花样颜色还要更多。
大儿子像是不太感兴趣,小儿子却抱着玩得爱不释手。
庭彦宾有点愁,小疏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可怎么办呀。
吃完饭□□彦宾让两小孩在窗口放烟花,他抱着庭彩阳放烟花给他玩,烟花还没放完,小孩子就困得不行,庭彦宾照顾他睡了,意外地发现庭雨疏好像很喜欢玩烟花,一个人安静地拿着玩,玩完一支又玩一支。
庭彦宾又犯了愁,早知道就多买一些烟花了。
烟花放完了,庭雨疏仰头看着爸爸,白净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庭彦宾一笑:“我们来玩个猜谜游戏吧。”
不等庭雨疏说话,他把庭雨疏直接抱了起来,让他坐在窗户上,自己则拿了支手电筒来,双肘搁在旁边的窗台边,庭彦宾打开手电筒,光柱在夜空中晃了晃,落在对面的楼上扫来扫去,“我在上面写诗句,我写第一个字,你先猜是什么字,再猜是哪首诗,猜不到的话就再写一个字。”
庭彦宾挺满意这个游戏,摩挲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大过年的,也得学习呀,爸爸检查一下你的诗歌背诵。”
这种游戏根本难不到老成的小大人,庭彦宾被迫翻箱倒柜地在脑海里找新的诗歌。
“秋雨沉沉酒醒迟,小窗灯火对唐诗。”
“哇,那这个呢?”
庭彦宾用手电筒很快在对面墙面上扫出一个字。
“醉。下个字。”
庭彦宾又写了一个。
“后。下一个。”
这次庭彦宾还没写完。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庭雨疏很快清晰地念出完整的诗句。
“哇啊……”庭彦宾挫败地趴在窗户边上,“怎么都猜对啦……”
他一抬头,看见庭雨疏双手撑在窗台上,无声地笑着,眼睛弯得像月牙。
彩星良夜,朗月入怀。
小孩眼里闪烁着星光,风动自由。
“你很得意哦。”庭彦宾趴着,一手指着他。
庭雨疏立刻不笑了,唇角绷得紧紧的,严肃地说:“没有。”
庭彦宾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把手电筒给他:“换我来换我来。”
游戏还没开始多久,庭彦宾就抓狂了,别说猜出完整的诗句,他有时候连写的是什么字都猜不出来,手电筒的光太模糊,又是一笔带过,稍微复杂一点的字,就很难辨认。
“你是不是为难我!”
“我没有。”
“我不信。”
“……不信算了。”
“哎我信我信。小疏最乖啦。”
父子俩还没有玩多大会儿,对面楼里有人坐不住了,跑到窗口大吼:“是谁晚上睡不着晃手电啊?!!!你不睡我们还要睡呢!!!!”
“啊?!!是谁啊!”
庭彦宾一惊,赶紧把庭雨疏抱下来,弯下腰躲到窗台下,把庭雨疏抱在怀里藏起来。
“哎呀……”庭彦宾小声地谴责道:“你这个小孩不乖呀。打扰别人休息,别人要来找你麻烦咯。”
庭雨疏又好气又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做坏事被抓包,但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啊!
庭彦宾哄笑着说:“小疏不怕不怕,爸爸保护你。”
他下巴上的胡茬刮在庭雨疏脖子脸上,又疼又痒,逗得庭雨疏破天荒笑出声来。
小疏笑出声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庭彦宾也咯咯地笑着,挠儿子的痒,让他笑得更开怀。
楼知秋不声不响地听着庭雨疏的讲述,听见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脸上的笑也渐渐变淡。
他说的故事都很温馨和睦,可越是这样,楼知秋的心反而越沉重。
他默默地攥紧了庭雨疏的手,他预感庭雨疏要告诉他害怕停电的真相了,可是他却被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席卷。
“你可以……抱我吗?”庭雨疏长睫一掀,抬眼看向他。
楼知秋一瞬间忘了呼吸,他从没有见过庭雨疏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双深黑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此刻盈满湿润的月光,脆弱、渴望、依恋,又小心翼翼,向他示弱,邀请他的怜爱,却谨慎小心地恐惧再次被拒绝。
楼知秋心都快碎了。
他深深地与庭雨疏凝望,怜惜的痛意几乎快把他的心脏胀破。
那是多么深刻、几乎到绝望的眼神,好像他的整个生命都被对方的一句话左右决定。
楼知秋心脏震动得快要跳出来。
为了这一眼,他愿意去死。
楼知秋沉默不语,把庭雨疏轻柔地抱进怀里,双臂牢牢地圈起护着他。
在这一刻,一直以来的矛盾终于被打破,他在自我的斗争中落败。
庭雨疏不过柔柔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被全身心征服。
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庭雨疏,心甘情愿地让庭雨疏做他的主人,庭雨疏想怎样就任他怎样,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要自己来,自己就心无旁骛地去。
他再不想,再不要看庭雨疏失望,看庭雨疏伤心。
从今以后,你支配我的全部。
“没关系,没关系……”他温柔地摸着庭雨疏的头,怜爱地轻声说:“我抱着你。”
.
教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任课老师的讲授被打断,走向门口站着的班主任。
同学们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引起了好奇,交头接耳地猜测着缘由。
两三句的功夫,任课老师让开,班主任站在门口,面色好像有些不忍,庭雨疏看到她似乎是望向自己,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击中了他,心脏似乎被用力攥紧,逐渐剧烈跳动。https://m.tj268.com
“小庭,你出来一下。”
嗡得一声,大脑好像一下变得迟钝,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班主任掌着他的肩膀,简要交代了几句,一些零散的语句进入大脑,“事故”“抢救”。
庭雨疏神情镇定,实际上已经完全无法保持清晰的思维。
“在哪里?”他惨白着脸问。
班主任报了个医院名,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庭雨疏已经跑了。
把老师和门卫的喊声抛在身后,庭雨疏什么都听不进去,飞快翻过了围栏,拼命地跑向目的地。
那一年的雨季似乎长得过分,连日淅淅沥沥下着雨,仿佛尘世落了太多灰,怎么洗刷也刷不干净,一遍又一遍地冲着。
庭雨疏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路人惊异地望着他,看这个男孩不要命地跑着。
早晨和爸爸分开的情景历历在目,与之前的每天一样。
他在公交的最后一排,看着爸爸骑着自行车在后边蹬着,向他招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庭雨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怎么和预诊台沟通,直到他到了庭彦宾的病房前才感觉到再度呼吸的实感。
工地出事故的人不止庭彦宾一个人,还有其他几个工友。
“已经抢救过了,还得看,暂时还不清楚。”
重症病房不让探望,庭雨疏点点头。
工友家属看他一个男孩浑身是水,宽慰道:“你爸爸福大命大,肯定能熬过今晚。你回去换套衣服吧。”
庭雨疏摇头,只说:“我要陪着爸爸。”
说完他就走到了一边,因为身上都是水,他只是站着。
后来警察和学校都来了人,彼此之间互通有无,低声说着话,但没人找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孩子,庭雨疏接过了老师给的东西,一些庭彦宾遇险时的随身物品。
老师又交代了他一些话,不管听不听得进去,庭雨疏都只是点头,抱着庭彦宾的物品,一眨不眨地看着。
看他抗拒的样子,老师无奈地不知说什么,给他加了件校服外套。
后来人渐渐少了,庭雨疏也无心在意,只是看着紧闭的监护区大门。
越到午夜,还没有消息,庭雨疏的心就越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嘈杂得像鼓点咚咚地敲在庭雨疏心上。
终于听到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监护区的走廊里传来医生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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