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走一会吧。”
下车时,楼知秋对庭雨疏说了这句话。
他们沿着街边走到公园,夜灯点亮鹅卵石铺的弯曲小径,修剪整齐的小叶黄杨在灯光下新鲜油亮。
偶尔有夜跑的人从旁路过,或是闲谈散步的。
两人间一时无话。
这种情况不多,他们晨跑常走这条小径,或是偶尔晚上出来活动,楼知秋本就很能说话,他与庭雨疏更没什么顾忌,有时候从一个话题聊起来能歪到银河系外去。
庭雨疏不知道楼知秋在想什么,今天和T5的比赛,以T5的胜利结尾,这对整个常规赛都很顺利的DAF来讲,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比赛结束时,楼知秋的神情不太愉快,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输了比赛,谁会开心呢?
庭雨疏觉得,恐怕不是那样,不过楼知秋在想什么心事,只要他不说,自己永远猜不透。
他们走到一处露天球场,绿色的铁网拦着,几个年轻人穿着便服,打半边球场,围观的还有好些人,或坐或站地聚在一处,还有人双手被扣着铁网往前吊着。
楼知秋站在铁网外一段距离,看着场内的青年人正打到了关键时刻,紧接着,一记突破重重封锁的球进了篮筐。
“好球。”楼知秋赞了一句,和他一起开口的是围观男孩们兴奋的赞美声。
“听魏汝鄞说你以前是申霖篮球校队的?”庭雨疏问。
“是啊。以前高中那会儿,除了玩游戏,也很喜欢运动,篮球比较普及,运动量大,我就很喜欢。”
楼知秋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当时没想加入校队的,朋友说缺人。本来我也就想着去临时顶一下,没想到后来还打了好多比赛。”
“为什么不想去,影响学习?”
楼知秋笑了笑,觉得真不愧是优等生的问法:“怎么会,我可是翘课都要玩游戏的人。”
他说的一本正经,“主要是打球时间花太久了,影响我等你的直播,你直播时间又不固定,我只能等临时软件提醒的。要是错过了,我会很痛苦。”
“……”
“有一次真的因为打球错过了,那天你还开了麦和摄像头!就因为一个水友过生日,说希望你祝他生日快乐。”楼知秋脸上的表情很痛心,他真情实感耿耿于怀到现在。
庭雨疏根本不记得这件事,只好说:“……我现在不是就在你旁边。”
楼知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深深道:“那不一样。”
庭雨疏真不知道这有什么不一样:“……那我以后常开?”
楼知秋小心眼道:“那不行。我没享受过的粉丝待遇,怎么能让后来人享受,你看我像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人吗?”
庭雨疏觉得挺像的,但他知道不能这么说,只能转移话题:“……来看你们比赛的人多吗?”
“看什么比赛吧,我刚打的时候全国联赛是赛会制,当时观众很少,比赛规模……办的也不能说很大。高二时改成主客场了,学生们方便看,看的人就多了。”
“可惜。”
楼知秋转过头,疑惑地问:“可惜什么?”
“要是读书时认识你,就可以看你打球了。”庭雨疏望着球场中奔跑的男孩们想了想,“我可以拿着水和毛巾等你。”
楼知秋想象不了,忍不住笑:“你还会做这种事?”
这种后勤向来是后援会做的,个人去做,便像是粉丝了,楼知秋从来崇拜庭雨疏,想象不了他崇拜自己的模样。
庭雨疏的声音很平淡,“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楼知秋愣了一瞬,他望着庭雨疏的侧脸,庭雨疏神情很淡,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回头。
他的声音一向如此平静淡然,叫楼知秋都分不清他是开玩笑随口一说,还是他理所当然地如此笃定,或者兼而有之。
楼知秋觉得,把本应很慎重深情的话说得这样平淡随意,正是庭雨疏动人之所在。
他这样的人,不会让人疑心油腔滑调,说的每个字都有千金般的诚实分量,他对自己的钟爱已成了日常的信念般理所应当。
“你想去打球吗?”庭雨疏问他楼知秋的眼睛有一点亮光,分明是感兴趣的模样。
楼知秋慢半拍地道:“……不想。好久没打了,而且……”
“……怕被认出来,会有点麻烦。”
电竞虽然不算主流,不像娱乐圈知名度广,但在年轻人中,却很受追捧。
要是平常倒也没事,即便被认出来,打个招呼也能一起打球,主要还是今天刚输了比赛,万一真被认出来,不管对方什么态度,都会整的有些尴尬。
庭雨疏明白他的顾虑,说了句很实在的话:“还有复活赛。”
楼知秋很快看了他一眼,“嗯,不过我没有担心后面的比赛。”
“我只是……”
“嗯?”
楼知秋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还记得,常规赛刚结束时,我跟你说,我觉得自己的信念不够吗?”
“记得。”
“我今天又感觉到了。”
庭雨疏静静地看着他,楼知秋正低着头,望着地上的小石子出神。
“打比赛时,我态度很端正,我有认真对待T5,也多少觉得有些紧张,毕竟是淘汰赛。”
“但是第五局时,我看T5那边出了刀圣,那一刻……很难讲,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想,即使输了也不是很大的问题。”
楼知秋皱了一下眉,“客观来讲是这样的,反正有复活赛,输了也还有机会,这样一想,就不会那么紧张。但T5不是的,他们根本没想这些。”
T5出刀圣,完全是在顾才澜意料之外的事。
T5作为红色方,最后一手就是专门的counter位,为了克制DAF的某个英雄或者破解体系而准备的。
刀圣完美克制了DAF队伍中作为上单的一环。
顾才澜当然知道刀圣的威胁,但他没有把刀圣放上ban位,是因为刀圣这英雄太逆版本了,他没想到T5真的会拿。
职业选手一定要有足够的英雄池,是由于一代版本一代神,不同的版本,就只会出现那几个强势op英雄,其他英雄任你玩的再好,都不能玩。
刀圣是闻冈的招牌英雄,曾经也很风光过,闻冈就是靠这个英雄打出成绩的,但之前的赛季一削再削,已经入土了。
有的英雄的确逆版本,但在某些人使用下,有buff加成。
别人的刀圣自然不能和闻冈的刀圣相提并论。
但即便如此,这仍然是一件极冒风险的事,毕竟刀圣现在成为下水道英雄是不争的事实,孤注一掷的铤而走险,倘若失败,不仅是一场比赛的失败,更是砸自己的招牌。
对闻冈来说,决胜场赢了,他的刀圣又会创造新的神话。
要是输了,从此以后便会从神坛跌落而成为笑柄。
但他仍然义无反顾地用了刀圣,毫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没有想过输会怎么样,只是不顾一切地想赢。”
非赢不可,倾注所有,也要搏命一赌。
“其实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就已经觉得自己输了。”
他的确想赢,也很认真,但他对胜利,没有那种疯了一般、使出浑身解数的渴望。
以前楼知秋觉得从容的心态是无论何时都需要保证的,因为从容让他冷静,才不会出错,可他现在感觉,太过从容,反而没那么投入。
闻冈和付恩行,就像追日的夸父,那么绝望地想要得到太阳,而他则仅仅是喜欢阳光,靠近太阳,想走到日光底下沐浴。
楼知秋望着漠漠黑夜,神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轻声说:“一支有人想着输的队伍,怎么能战胜心中只有赢的团队?”tj268.com
庭雨疏沉默了一会,问他:“那现在你呢?”
“我?”
楼知秋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我开始觉得……不甘心,”楼知秋抻了下胳膊,叹气道,“也许是被激励了,也可能是觉得不甘心,我不想输比赛。”
他思忖了一下,“好像人一般做事都需要理由,赢不需要,想赢、想胜利,天生就是这样,不需要更复杂的动机了。”
“但我有点茫然,这份不甘心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感觉就像,雾天划船出海,一阵风吹过来,不知道要吹到什么地方去。”
楼知秋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总会让他感到不安,尤其是看不到发展趋势,一片未知时。
他担心对胜利的过度渴望会打破他现在的从容冷静,扭曲的心态会导致发挥失常,电子竞技是对反应、心态、操作的多重考验,只要有一个短板都不行。
庭雨疏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很轻,却打破了此时有些凝滞的氛围。
“你笑什么?”楼知秋很疑惑,他少见庭雨疏有如此明显的笑意,也就不自觉受感染地笑了,好像自己也觉得刚刚说的话有多可笑似的。
庭雨疏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你邀请我入队时说的话吗?那时候你对我说,希望我尽情享受电竞的美。”
“记得。”老实说,楼知秋为了劝说庭雨疏,当时可打了好多次腹稿。
庭雨疏站在夜色中,朦胧的阴影落在他的肩上,素净的脸却被月光照得透明,素馨高洁,端秀温雅,一双眼微微弯着,露出点明亮的笑意:“知秋,这就是电竞。”
“不仅是训练、比赛,你此时所想所念的,包括你的茫然、苦恼,在这之后的进步,这都是电竞本身。”
“电竞的美,不止是对胜利的奋力追逐那么理想化的东西,还有路途上翻越的这些不起眼的坎坷。没有定数,无法掌控,才让我们的道路有更多的可能。”
“而且,那会是只属于你自己的可能。”
“你不需要因为茫然感到不安或者自责,这只不过是你正在历经磨练的证明,所有选手都会经历。”
庭雨疏走近一步,右手抬起在楼知秋脸边抚了一下,“你总是这么谨慎,对自己这么苛刻。”
楼知秋正处于成年早期,不管是因为年龄带来的身份转变,还是对职业选手、职业赛事的适应,都注定是动荡的过程。
他迫切地想要长大,希望能承担应有的责任,成为一个成熟的人,因此尽可能去感知、理解、掌握更多的东西,励志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可他太心急了,他希望成长能按照设计规划好的蓝图,按部就班地来,就像学习时,按照科目大纲,一点一点学习,高效率高成果。
但怎么会有人的成长完全按照既定轨迹来?把成长的进程控制住,连最富盛誉的教育家都不敢打包票,他一个大男孩又怎么能说得准?
成长注定与挫败、苦恼、茫然相伴,经历需要时间,经验需要累积,心态需要打磨。
楼知秋不想给自己延缓的时间,他希望自己一直往上走,而不是在原地打转,所以连茫然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甚至苛刻到,对产生迷茫的自己都会感到鄙视。
庭雨疏懂了他的心思,自然不想楼知秋走进怪圈。
怪罪理所应当存在的东西,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你上次说你对胜利的信念很单薄,那么现在呢?”
楼知秋指节屈起点了点眉心,不确定地道,“……有些不一样,我说不清,但没那么强烈。”
与每一个对手交手后,他都有新的感触,在季后赛前,他感觉自己很惭愧,之后在T5手里输了一把,输在闻冈的刀圣后,惭愧之余又多了一些焦躁的火花。
这火花烤得他躁动不甘,浑身不痛快。
“我们还可以输。”
庭雨疏冷不丁说了一句,楼知秋愕然地望过去。
“复活赛如果赢了,决赛可以输,如果复活赛没赢,s赛入围赛也能输几小场。下路就算你状态不好,有我在,应该能进正赛,后面小组赛还能输。”
他面向楼知秋,客观道:“我们还有这么多比赛可以输。听说哀兵必胜,这么多的场数,足够你找准心态了,别担心。”
楼知秋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瞬间就被逗笑了,他不明白庭雨疏为什么总是可以一本正经说这种听起来不切实际,但又莫名有道理的话。
他总可以把问题变得简单干脆,让别人也感觉,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不是吗?
庭雨疏不是那种把输了比赛的不甘表现出来的人,他只会在训练上付出更多。他虽然沉默,楼知秋却知道,他的胜负欲不输旁人,此时这样说,是为了告诉自己,不必那么心急,还远不到真正的危机时刻。
见楼知秋笑得轻松,庭雨疏脸上也浮现淡淡的笑意,“我刚想起来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回去再说,我比较想知道,你现在要不要打球?”
楼知秋很机敏:“我看起来很想打球吗?”
“是的。”
楼知秋在庭雨疏平淡的脸上看了几秒,狐疑道:“不对,我看是你想让我打。”
庭雨疏浅笑,点了一下头,承认得很爽快,“我想看你打球,你打不打?”
他漆黑的眼睛比黑夜的颜色更深,一瞬不瞬地与楼知秋对视。
“……我突然是觉得有点想打球运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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