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庭雨疏便明白了来龙去脉,惊涛骇浪地引起一瞬间的耳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去理智和情绪控制,简直不敢置信,世界上竟有这么荒唐的人存在。
原来如此,楼知秋根本就是被他引导的!
楼知行竟还大言不惭地向他讲解,“小秋心太软,他太容易愧疚,时间一长,就只记得那些错误了。”
他回想着,只有他作为旁观者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实情,“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和狗身上都有许多血,起初我也以为狗伤得很严重,不过那实际上是他的血,他下不去手,只是把狗毛割得乱七八糟,有几道很浅的伤口,不过流一点血就能止住,而他自己则是因为害怕,况且掌握不了割人皮的力度,他只好反复地割……”
看着庭雨疏脸色霎时一白,楼知行稍显惊讶,“他没告诉你,他把自己也割喉了吗?”
他面不改色地娓娓而谈,“也许他觉得那不重要,不过我倾向于,他不想引起你的同情分散注意,他不想因为自己这种类似赎罪的行为,就让人觉得能够抹消他的过错——不过,对于他的行为,我不觉得那称得上自杀,至少不是出于他本意,那只是一种儿童的幼齿公平理念,他不明白后果,这种公平也是不加推敲的模糊。”
看着楼知行随意评判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倨傲神情,庭雨疏神情镇定,额角却因为强忍怒意而突出青筋。
“当时他看到我,就晕了过去,我派人送他去医院,检查了狗,发现只是样子难看了点,不过过了几天他问我,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做到什么程度……”
楼知行看着庭雨疏愈发冰冷的神情,突然察觉到一些微不可查的烦躁心绪,但他掩下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奇异感受,“不错,我骗了他。”
“我骗他狗伤的很重,他说管家没有联系到兽医,我说是的,那天事出有因,所以只好我自己送狗就医,我告诉他我说不出医院名字是因为堵车,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兽医院,我甚至还编了我坐地铁,这样听起来似乎更真实一点。”
“编这么拙劣的故事,他竟然真的信了,”楼知行真是感觉滑稽到悲伤,“我的弟弟,他每天和小狗待在一起玩耍,就像同类相亲,他也和小狗一样,轻易信任,任人摆布。”
那双湿漉漉的、真诚、从不设防的眼睛又浮现在他脑海中,看向他时特有的凛然警诫,以及无需多言的温顺服从,再加一点难堪的愧疚,隐忍之下的轻率,那就是他的弟弟了。
庭雨疏忍无可忍地诘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会有人能够狠心对那样滚烫的眼泪说谎!欺骗他多年来时时蒙受良心谴责的痛苦!
“因为我要让他明白,仁慈绝非易事。”楼知行觉得有些疲惫,掐了下眉心,唏嘘而沙哑。
“世界上有人出于恶意去做坏事,也会有人出于好意去做坏事,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软弱。前者由于没有能力、意志力获得合法的成功,所以选择破坏性的方式获得成功,后者则本质上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前者为自己,后者为他人。”
他只顾着把玩自己的茶具,避开庭雨疏眼神的动作甚至有一分刻意。
“庭先生,我相信你也了解小秋,他做那件事,除了因为他舍不得分离,还因为他怜悯动物短暂的生命。”
庭雨疏能够想象,幼年的楼知秋看着天真无邪的小狗在他跟前玩闹时的心情。
小狗在地毯上和一只球斗智斗勇,间或兴奋地跑到他身边撒娇邀宠,又投入到他艰苦卓绝的奋斗中。
就像儿童不懂得死亡与分别,小狗也一样不了解,它以为此刻在主人身边的幸福会持续到永远,因此它天真的玩乐无忧无虑,没有一丝对未来的阴霾。
楼知秋一定为它的天真而深深感到心碎,他还没有炼就对时光流逝的接纳能力,因此无法接受那一天的到来。
人类在早期就完成了对生命历程的模糊理解,而大脑聪明地将接受过程中懵懂而刻骨铭心的阵痛记忆祛除,换以无伤大雅的认知假象,“没什么大不了的,死而已,每个人都会死。”但小狗永远不明白死亡的概念,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它们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习惯了亲爱的人类朋友,习惯了爱,习惯了陪伴,要让它们在此刻才猝不及防地获悉死亡与分离,是多么残忍的打击!
与其被动等待命运的裁决,不如直面命运的悲惨。如此坚强决绝的意志,出自于全然的好心,却实施了惨绝人寰的暴行,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过分仁慈的下场。
“你不明白,对他而言,犯错的成本太小了。”楼知行捏着杯柄抬起来,“就像这个杯子,即使我故意摔碎在地毯上,那些因此利益受损的人也会恳求我的原谅。”
“他在这种环境里出生、长大,如果我不让他尝到错误的代价,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解释到这种程度,楼知行甚至已经算得上开诚布公了。这就是他的教育理念,惩罚会告诉楼知秋不能做的事。www.tj268.com
“我不知道。”
楼知行意外地动了下眉头,“我以为你会说他绝不会变成一个坏孩子。”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庭雨疏的目光不可动摇,其中氤氲翻滚着暴雨般的沉重怒意,“你假定了你的臆想,那些从未发生的事,因此你先一步给他判刑,自作主张地对他做出根本没有依据的惩罚!”
“这是我的权利!”楼知行从刚才就一直隐忍的焦躁被他激怒之后瞬间爆发。“他是我的弟弟!”
他那鹰隼一样的狠厉的目光攥住了庭雨疏,一字一句警告道,“他不属于你。永远不。”
庭雨疏看着他,面色冷凝,似乎在斟酌字句,“……”
“他喜欢你不代表什么,人们都喜欢用一些美好的感觉来粉饰,简明扼要,就是性关系,只是装点它的气氛常常使人昏眩,对我弟弟——天性爱好浪漫的人,尤其如此。”
“只有一种不可割舍,你看得见我的脸,你就应该明白的。”
楼知行脸上是常居高位而得体的傲慢,他的尊贵习以为常,心无成见而不需刻意张扬。
有很多人说他们兄弟两人越看越像,即便乍一看并不神似,因为不同的气质会改变脸部整体的风格,所表现出的感觉截然不同,然而从局部处看,就像从预先同源的编码开始发展,那种生理上的基准无法被更改。越是细看,两者的形似便越是惊人。
“不会有第二个人和我们更相似,我们的血缘,我们的基因,构成我们生命的基底……没有比这更牢固的东西。”
庭雨疏没说话,只是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深深地审视着他,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直射人心,楼知行一瞬间就读懂了这束目光。
从刚才一阵,庭雨疏的注意力便不在他的话本身,他的眼神在沉默中深入到更隐晦的地方。
对于楼知行这种古老而封建、毫无根据的荒谬言论,庭雨疏根本不屑一顾,他看到的是更深层,更不可示人的东西。
眼神,不止一次,楼知行复杂的眼神向他传递了挑衅的讯号,让庭雨疏一再谨慎地怀疑着。
两人之间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
“收回你的话,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庭雨疏让步。
楼知行神情莫测,靠到身后的软垫上,摊牌了。
“我知道你发现了,我为什么会骗你,因为我想赶跑你。我清楚你这种人,你很出色,我承认,同时你也很可怕,对那些不满自己生活的人来说,对那些需要美的人来说,你的不刻意就是最顶尖的勾引,总会有人神魂颠倒地迷恋你,你就是天生来索这些人的命的。”
“但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弟弟呢?他只是崇拜你,只是恰好见过你,他有什么错!”
他长篇大论地无端指控庭雨疏,言辞激烈,情绪却控制得毫不出格,只是呼吸略微急促。
像楼知行这样的人,自然认为深情是愚蠢、偏离正常的表现,一个人对另一个事物的迷恋是迷失自我的病态行为。
他了解楼知秋,完全能够想象楼知秋会怎样疯狂地爱慕着庭雨疏,这种激烈到堪称强迫性的热情,令受害者陶醉不已,简直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精神霸凌,遇见庭雨疏开始,就注定了他终生都无法逃离的不幸,他的脚尖离了土地,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归正常了。
庭雨疏冷眼旁观着楼知行对他无礼的评判。
“如果你感到后悔,就去道歉,指责我不会证明你的合理性。”
楼知行微哽,被他踩住痛脚。
“我不知道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代表我会什么都不做。”
楼知行冷嘲热讽,“除非你能照顾他、保护他一辈子。”
庭雨疏没理会他的讽刺,平淡地说,“这就是我的打算。”
“这简直是在胡闹!”楼知行以为楼简文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这还有一个,他指责道,“你在引诱他堕落,你在用这种方式网罗他、控制他!”
随便他怎么污蔑,庭雨疏的回应不卑不亢,“实际上,从我个人出发,对他的未来没有恶意的想象,我对他有信心。”
“我所指的打算,意思是我接受他的一切,如果他犯错,我会对此负责。”
他起身,“我的话说完了,先走了。”
直到他打开门要出去时,楼知行才仿佛从沉默中醒来,叫住了他。
楼知行扶着额头,他的眼神落点很飘,有一分混乱的虚弱,“我对小秋不是你想的那样……至少我这么认为。可能我确实有些过火,但我不想让这件事变得很荒诞。”
“我的本意是……”他抹了一把脸,放弃辩白,“算了。”
庭雨疏神情漠然,他有自己的判断,不关心楼知行的表述,他还站在这里听对方的话,完全出于自身的涵养。
“你知道的,我很讨厌你,但……”
庭雨疏想都没想,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讨厌我吧,我不想欠你什么。”
“如果你想要补偿什么,找个时间,直接向他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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