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场已经过布置，分隔成了好几个擂台，四周的看台上也坐了不少弟子，正或兴奋或紧张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由于近日来事件频发的缘故，此次试剑大会没有允许外人上山观摩，整体的氛围比以往要冷清不少，但作为五年一次的盛会，仍旧举办得十分隆重，该有的程序一样不少。
云霄自昨日离开后至今未归，于是云自闲只能代替他坐上了主位，在时辰到来后宣布了试炼开始。
试炼的开场照例是由白云峰和青云峰的内门弟子代表来拉开序幕，同时这也是整个试炼中的一场重头戏。
没有人不喜欢看帅哥和美女的高质量过招，骆文星抱着大将军坐在云自闲下首的观众席上，看了看被兴奋的外门弟子们围得水泄不通的中央擂台，又看了看台上两袖飘飘迎风对立的颜宇和景舒，几乎是无意识地“啧”了一声，就听坐在他前面的两位弟子在那咬耳朵。
“哎，还是起晚了，只抢到这里的位置。”
“那些大早就等在擂台边的是魔鬼吗？”
“毕竟是颜先生嘛。”
“还有景先生，你看看那些师兄弟们都快把围栏挤塌了。”
“......”
二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其中一人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也就只能看看了。你看台上那两位有多般配，其他师兄弟姐妹都只能靠边站。”
“也是，看着就赏心悦目。但颜先生对景先生的态度不是一直不咸不淡吗，两人都是这般冷冰冰的性子不一定合得来，依我看颜先生还是和锦儿师姐在一起比较般配。”
“怎么到云先生这儿连称呼都变了。”
“嘿嘿，云先生平易近人嘛。”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听说云先生最近和那个她请来做客的观外男子关系挺亲密的。”
“听说了，但我才不信呢。不过是此次出观才认识的朋友罢了，怎么能和朝夕相伴的颜先生比。”
“那也有可能是一见钟情，命中注定。”
“去去去，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证了似的，反正在我心里，颜先生和锦儿师姐最配。”
“...他们俩兄妹感太浓厚了，我还是更倾向于景先生......”左边的弟子小声反驳着打了个哆嗦：“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了？”
右边的弟子闻言搓了搓胳膊：“你这么一说倒是......感觉像被什么盯着，背上有点发毛。”
二人对视了一眼，正想回头，擂台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比试开始了。
与此同时，有人走过来坐到了骆文星身边。
“怎么一大早就黑着脸？”
是颜如玉的声音。
“没啊，只是有些紧张。”骆文星冲他扭过头，脸上挂着一片毫无破绽的笑容，待看清颜如玉的面容，才敛去嘴角的弧度愣了一下。
只见颜如玉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也泛着青白，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仿佛一整晚都没睡好的样子。
“你没事吧？”骆文星问了一句，才意识到不光是云霄，云锦大概也是整夜未归，又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了一句：“锦儿姑娘也不会有事的。”
“嗯，没事。”颜如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头没尾地答了一句，随后就沉默了下来。
于是骆文星便转头向擂台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时颜宇和景舒已交上手，一开始二人以出招拆招为主，出手都较为矜持，未下狠手，使得比试少了丝肃杀，倒多出几分观赏性和学习性来。
骆文星看不太懂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只觉得二人你推我挡间透露着一股难言的默契，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情意绵绵的感觉，映在他眼里像是块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嗓子眼。
坐在他身边的颜如玉突然开了口：“你听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吗？”
骆文星的心思不在他那儿，闻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擂台上的颜宇，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不过颜如玉并没有在意，只是叹了口气，随后继续开口道：“那些猴子真够傻的，竟然妄图捞起水中之月，但虚幻的东西，即使献出生命，也无法成为真实，那么不如在一开始便不要投入过多感情。”
“比如，对故事中的人物。是吧，文星兄？”
擂台上二人不相上下，招式逐渐凌厉，内息卷起的风波使围在周边的弟子们都齐齐后退了几丈远。
骆文星看颜宇好几次险险避开景舒的剑锋，紧张得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对于颜如玉的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般一个激灵扭过头去，却发现身边空荡荡的，颜如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也不知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
胸腔中被点燃的情绪逐渐冷却，骆文星长长地吸了口气，感觉堵在嗓子眼的那块海绵一下子被挤干了水，变得轻飘飘的，又如鲠在喉。
是啊，这个世界不过是他幻想中的产物，他最开始的目的也是离开这里回到真实世界，可他的行为和思想却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偏离了初心，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迈进。照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会永远被困在这个虚假的兔子洞中。
而这一切应该都是拜他日渐不稳定的情绪所赐。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他必须摒弃那些无用的情绪，冷静下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让自己在关键时能做出靠谱的选择。
擂台那边又传来一阵呼声，比试终于分出了胜负。
玄真剑闪着寒光的剑锋稳稳地停在景舒的颈侧，在顿了两秒后缓缓隐没在空气中。景舒也收起了手中的灵剑，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果然还是师弟略胜一筹。”
她等了一小会儿，没有等到回应，抬起眼来才发现颜宇正扭头看向观众席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于是便跟着看了过去，可除了稀稀拉拉的几个外门弟子和最上首正襟危坐的师叔师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能有些疑惑地再次开口道：“颜师弟？”
颜宇这才回过神来，对她简单抱拳道了一声“承让了”，随后便匆匆离开了擂台。
*
颜宇找到骆文星的时候，他正站在看台侧面一块供外门弟子们演练的空地上做扩胸运动。
“怎么来这儿了？”颜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那边人太多了，有点闷。”骆文星没有回头，心如止水地答道。
颜宇没有吱声，半晌才忽地冒出一句：“我赢了。”
骆文星嗯了一声回过头来，本想问他赢了人小姑娘怎么也不和人家多说两句就跑了，可待看清颜宇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如止水的心一下子又咕咚起来，瞬间将他已经溜到嘴边的调侃给掉了个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说出了口：“我看到了，我不太懂招式，但你挥起来很好看。”
这是真心话，但他原本并不打算说出来，可惜颜宇那副带着几分失落和委屈的眼神他根本招架不住。
平日里十分坚强的家伙突然示弱根本就是犯规！
骆文星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做出了评价。
不管他怎么腹诽，颜宇的心情倒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他俯身抱起了蹭到脚边的大将军，用空着的手轻轻拉了骆文星一把，招出了玄真剑道：“好了，你嫌闷，我带你兜一圈。”
骆文星原本只是随口一诌，这会儿倒真觉着闷了起来，连带着头脸都开始发热，的确需要吹些冷风，可心理上不知怎的又有些扭捏，正欲拒还迎之际，有人匆匆拐过观众席走了过来，差点撞到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这边没有人。”
那人垂着头就是一通道歉，说完便想要离开，骆文星听他声音十分耳熟，迟疑着唤道：“仁嘉？”
那人愣了一下抬起头，果然是陆仁嘉。
只见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宝剑，面色憔悴，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有种下一秒就会吐出来的感觉。
“颜先生，骆公子，是你们啊。”
陆仁嘉紧了紧拉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勉强冲他们笑了笑。
“你没事吧？”骆文星上前一步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看起来像是生病了，要不要去紫竹院看看？”
紫竹院是归云观内的医馆，处理一些弟子们日常的小病小伤，郎清和杨舟目前也暂时被安置在那里，据说他们状态还算稳定，估计再过两三天就能恢复意识，到时候这一系列袭击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不，不用了。”陆仁嘉摇了摇头，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我只是有些紧张。”
骆文星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情绪激烈到想吐是什么时候，但还是理解地嗯了一声，试图用鸡汤给他安慰：“思想有多远，你就能走多远。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只要尽力就好。”
陆仁嘉不知在想什么，抿着嘴没有吱声。
颜宇也走上前来：“放松。不要这样抱着剑，会僵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想要矫正一下陆仁嘉拿剑的姿势，陆仁嘉却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让颜宇的手抓了个空。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他站在一两米开外，仿佛突然回过神，坑坑巴巴地解释着，脸也涨红了起来，掩盖了之前的苍白，气色看上去倒比先前要回转了些许。
不等他说完，远处就传来了一个弟子的呼声：“陆师兄！诶人呢？第二场的要准备了！”
“来了！”
陆仁嘉应了一声，快速朝颜宇和骆文星行了一礼，便转身朝着擂台的方向跑了过去。
骆文星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用胳膊肘碰了碰颜宇，几乎是有些叹息地问道：“你看他那样能行吗？”
颜宇沉吟了片刻，认真答道：“这试剑大会第一轮考验的主要是技巧，仁嘉素来勤奋，即使在天赋上差些，也有五成的可能入围，事实上他以前就曾入围过一次。可第二轮攀摘星崖考验的就纯粹是灵力的运用了，以他的实力来看，如果运气好的话，也只有一成机会......”
颜宇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
就像早已注定好的那样，陆仁嘉在这个故事中注定只是一位平庸的路人。
骆文星脑中又浮现出了颜如玉之前的那句话，像是警钟一般唤起了他的理智，使他躁动的心绪再次沉淀了下去。
*
试剑大会的第一轮比试持续了三天的时间。在此期间，观内并没有发生任何大事，除了云霄和云锦仍未归来外，所有流程都按照安排好的轨迹按部就班地推进着，似乎引发事件的凶手已的确被逐出观外。
一切风平浪静，骆文星却总有些心神不宁，除了对于事件再次发生的担忧，更多的是时时纠缠于内心的矛盾。
一方面他的理智不断告诫他要赶紧找到出路，离开这个世界，另一方面他的情绪却愈加不稳，不断地阻止他做出决定。
这直接导致了他这两日的行为反复无常，令人摸不着头脑。
“文星。”颜宇跟着骆文星沉默地穿过了一片小树林，在快接近寒潭的范围时，终于出声叫住了他：“你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嗯，我……”骆文星停下了脚步。
这已经是他这几天来第三次试图从颜宇的口中套出表白的话，只是前两次都因为他的临阵逃脱而宣告失败，所以这一次他决定不给自己考虑的时间，省略铺垫，直球出击。
“我就是想问问……”骆文星深吸口气，没有回头，缓缓道：“……你是不是……”
那万一不是呢，那岂不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他脑中的声音开始蠢蠢欲动。
“……喜欢……”
那万一是呢，自己会不会瞬间回到现实，连再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了。
“……喜欢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呆着。”
直球在最后一秒拐了弯，骆文星唰地回过头，在清晰地看到身后两步远的颜宇后莫名舒了口气，懊恼自己再次失败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庆幸。
颜宇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有跟上他这拐弯的速度。
骆文星立刻熟练地给自己找补：“你看，进入第二轮试炼的弟子们都已经看不见了，再挤在那边张望也于事无补，不如到这边来透透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了高高耸立的摘星崖。
今日天气不太好，湿气很重，有大团的云雾凝结在空中，将大半个山头都拢了进去，同时也隐去了四十八位攀崖弟子的身影。
陆仁嘉险险通过了第一轮试炼，有幸位列其中，也不知如今进行得怎么样了，虽说能登顶的可能性低微，但还是希望他的运气能持续到第二轮。
“…只是这样吗？”
颜宇的声音将骆文星发散的思维唤了回来。
他对上颜宇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顿了顿，然后迅速移开视线摊了摊手，干笑了两声：“是啊，不然呢？咱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是幽会吧。”
“不能吗？”颜宇平静地接到。
“当然……诶？”
骆文星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
他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将视线又转了回去，试图从颜宇的脸上看出调侃的痕迹，可对方显然十分认真，甚至还向前进了一步，直接封住了他的退路。
二人原本身高相仿，但由于骆文星的心虚，直接导致他在气势上矮了一头，令颜宇平白生出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靠谱成年男性守则第三十六条：轻松的笑话和应酬话远比真心话要可靠得多。
骆文星藏好躁动的情绪，又重新笑了起来，以一种玩笑的口吻道：“能，当然能。有不少姑娘就喜欢看这个呢，你要是想吸引她们的注意，我完全可以配合。”
颜宇：......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他此时倒是很想朝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喋喋不休的笑脸来上一拳。
“怎么配合？”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骆文星感受着四周陡降的温度，心底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只能慌乱地继续找补，道：“最多就，就牵个手啊，搭个肩什么的...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其实那些也完全没有必要......唔。”https://m.tj268.com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颜宇抬手捂住了嘴，只能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就听对方问道：“如果我想要更多呢？”
这下了骆文星的脑子彻底宕了机，满涨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般从某个厚重的壳下冲了出来，瞬间淹没了那些打圆场的俏皮话，带着一种甜蜜又酸涩的触感攥紧了他的心脏，携裹着兴奋和恐惧的风暴将他甩上了浪尖。
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颜宇看着面前终于安静下来的人，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从创世神庙到归云观，这一路上，你好像一直都想知道我的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我没有骗你，之前的确是没有，但最近似乎有了一位，一直在我心上徘徊不去，所以想着还是第一个告诉你。”
骆文星看着颜宇幽暗的眸子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的倒影，感觉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却又忍不住一个劲地心悸。
终于要来了吗？
终于可以回到现实了......
可是！
颜宇线条分明的薄唇在骆文星面前缓慢地开合，这一瞬间，时间都仿佛静止，漫天的云雾都停止了翻涌，侧耳聆听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文星，我喜欢......!”
那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因为骆文星的身体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动了起来，在表白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险险地捂住了颜宇的嘴，使它突兀地断在了中途。
一阵强风吹来，卷落了几片树叶。
二人立在小树林间，互相捂着对方的嘴，大眼瞪着小眼。
在这尴尬的氛围中，一直静静蹲在他们脚边的大将军突然竖起耳朵，冲树林深处喵地叫了一声，接着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从那边传了过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呼声：“小师弟，文星兄？”
文初明拨开茂密的树丛，从阴影中走出，在看清两个人的动作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这是什么造型？你们在做什么不许说话的游戏吗？”
二人这才回过神，双双缩回了捂在对方脸上的手。
骆文星不敢看颜宇有些疑惑受伤的表情，只垂着头低低说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就从他身边挤了出去，逃也似的走向了文初明的方向。
“没，我们只是到这边来清净清净。”
骆文星抬头看向文初明，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亲和笑意，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十分自然地走过去，伸手拍下了文初明肩上的一片落叶，问道：“倒是小明兄，怎么从这个方向来？试剑大会可在那一头。”
骆文星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通往寒潭的幽深树林，意味深长地冲文初明挑了挑眉。
“这不是趁大家没注意嘛。”文初明嘿嘿笑了一声，成功被骆文星带偏重点：“好兄弟，可千万别告诉二师兄，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二人在这里嘀咕了半晌，文初明见颜宇还臭着脸站在原地，禁不住笑着调侃道：“小师弟该不会是嫌弃我破坏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说着就朝那边招了招手，似乎想叫人过来，却忽地顿了一下。
“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骆文星不解地朝颜宇的方向扭回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就听文初明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小师弟，我有些重要的话想和文星兄说，先借用他一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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