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暂的交错分开之时,宁无忧搬到了长孤溪。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当一个大夫,替自己挣吃食,攒银子,过日子,还是和过去一样,没什么不好。
那阵风过去了。到后来,一个天元横空出世,带走了秦非明。在那个空旷孤寂的山庄里,宁无忧待不下去,他熬到秦二的潮期过了,决定快点离开。
互相趴在一起舔舐伤口,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堪;对秦二来说,更像是一种羞辱。他们没有把血淋淋的痛处扒开来给彼此看的习惯,尤其还有别人还在旁边的时候。但是归根结底,时日一场,宁无忧才是别人,天元和秦二才是自己人。
在那几天里,宁无忧酸的一塌糊涂。
等到他回了长孤溪,过了一阵子,心平气和了,继续买鱼回来。等到手头宽裕了,他又挖了地窖,存了些吃食,一开始是风干的鱼,然后才是别的。
爱西江横棹是个固定不变的习惯,基于他的爱不过是买鱼,宁无忧有时候觉得好笑又安全,好笑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像个大傻子,没勇气凑上去多说几句,安全也是因为大傻子如他也知道,西江横棹是个和仪,而他是地织。
一个地织几乎每个潮期都很难熬,吃药可以压制一阵,不吃药就更痛苦,熬到后来,也许到了四五十岁,还没有天元,郁郁的熬过去了。有一个天元,几乎立刻就不同了,向另一个方向收不住,有记录的病症里面,几乎没有地织变心移情,因为地织依赖天元,就像重病不起的人依赖一味神丹妙药,一颗下去就病恶全消,神清气爽;要一个重病的人怎么不爱神药呢,这种爱是没办法的事。
撞上千金少几乎是个迟早要发生的好事,宁无忧还特别请千金少吃了饭,以后要住在刀宗这片地方,他也要结交一两个能帮他忙的人。
不过千金少是个实诚人,转头就送了个毛病不小的病人来。
那天夜里,宁无忧终于发觉他从前一直忽视的事实——当他扎针下去,把毒药逼催出来,又用熬好的药把人灌了几回,满头大汗的上了地上,压住了地窖出口,还特别搬来沉重的石头压紧出口。
如果他要低头做人,这个人就不能救——中的毒,不是随意来的。
但他还是救了人,通知了千金少,编了个拙劣不过的谎言。他把紧紧拽住的绳子松开了一些,任由事态不受控制,至少不在他手中。
那会很危险,那也许会有后患。但那是他想做的,他试着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会有后患。
一切都在于这一刻,他想松开绳子,捆住了命运,捆住了危险,让他蠢蠢欲动的绳子,但在更早的一刻,在秦二问他要不要去的时候,在他不敢被人发现落荒而逃后悔万分的夜里,也许早就埋下了引线。
命运将他抛向了看不清的高处,像卷起叶子,卷起一片鸟羽,卷起根本没有线紧紧拉着的沙石,他刹那间抛向了高处——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在他落下来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抓着他在云间奔跑。
那一刻他很痛快。
痛快过了,长孤溪的屋子毁了。但他还是很痛快,痛快是他选了想做的事,不是他必需的。
结果不算好,也没有坏到不能接受。
也许因为如此。
在千金少说要让西江横棹收留他的时候,宁无忧涌起来的是一阵热切的快活,那快活在心口上活蹦乱跳,让他没有犹豫就搬了过去。
在第一天搬过去的夜里,他很拘谨,很小心,说话很客气,拿筷子的手都是抖的,好在西江横棹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那么多,只跟他说了说住在哪里,让他需要什么自己弄。
第二天一大早,宁无忧爬起来,顶着没睡好的青黑,起来熬粥吃。
西江横棹一大早起来,去打鱼了,打鱼回来,宁无忧在洗衣服,住在别人家里当然要殷勤一点,至少开始一阵子,宁无忧是很殷勤的想要帮忙的。
他会打扫屋子,会熬粥,会修补渔网,喜欢给别人做衣服,做衣服这件事一旦放开来,他就连鞋子鞋垫也一起做了。
但西江横棹也很能干,一个人住,不能干怎么办,最能干的是煮饭,尤其是红烧肉,还有鱼头汤。
宁无忧喜欢吃红烧肉,每次出去看病回来,要是还能去买点什么吃食,他一定回去买点酒,在买点肉一起带回去,要是有饼和馒头,那就更好了。
西江横棹没有赶他走,宁无忧假装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冬天到了,赖在人家过年就不大好了,他只回去过几次,说是天气不好,工匠不肯来,林林总总找了很多理由,其实长孤溪的屋子早就修好了。
一个人住着很寂寞。宁无忧用来说服自己的种种,都抵不过西江横棹一直多给他一副碗筷,没有出声问过一句话。
如果问一句,宁无忧就要走了,他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也不想当一个无耻的人,至少不是西江横棹眼里无耻的人。
无论他对自己说多少次,和仪标记不了地织,西江横棹标记不了他,也没有用。他们坐在一张桌边吃饭,他就觉得快活的不行。
又到了冬天,西江横棹突然提起买年货的事。
宁无忧高兴极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早起来,一起去集市上。www.tj268.com
他们买了很多东西,要说的怎么样,跟夫妻也差不了多少了。宁无忧收拾了买回来的东西,遇上了千金少,也遇上了刀宗的一个师叔,等到一转头,就看见西江横棹回来了。
他们坐在一张桌边吃饭,然后西江横棹说了一句话,说得很郑重,说得很小心,只是他浮于表面,只听到表面的意思。
西江横棹说,宁无忧,你要想好了。
如果那时候宁无忧能给直接问出来,直接问想好什么,西江横棹就会说出后来他们来不及挽回时的那句话——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和我低头受气,过这同舟共渡的日子。一辈子很长,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但是宁无忧没有问出来。宁无忧想的是另外一档子事,想的是地织和和仪怎么过日子,他很想答应,他心里早就想过很多次了,大不了没孩子,大不了抱养一个,大不了他更好更殷勤的对西江横棹好,虽然他现在就已经很真心很不矜持了。
他战战兢兢,决定听西江横棹的再想一想,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坦白。
因为要渡过潮期,因为前几次潮期都吃了药压住了,因为这个冬天过得太舒服太自在找了很多拙劣的借口没走,因为命运偏偏在前面埋好了风雪覆盖的转折,因为他实在担心西江横棹看见了他潮期失控的样子会吓得讨厌他,因为许许多多的一时意动和偶然而为,他走了很远的路,冒着风雪,回到了那个家,一头栽进命运挖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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