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天师的祭祀是道域大事,山庄里很多人都在期待那一天。
秋天来得很快,山里黄叶阵阵,秦非明一直等着那一盆昙花开花,却迟迟没有动静。天一冷,他又觉得那一盆昙花怕是过了时候也开不出来,让颢天玄宿失望,白天颢天玄宿不在,秦非明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对着昙花,心不在焉的抚摸了一会儿。
两个侍女都要去祭典,后厨的人也要去,山庄里帮忙的十多个人,留下来的只有三个。秦非明虽然答应要去,总觉得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回想了几天,一无所得。
颢天玄宿揭晓了答案——他让外面的裁缝为秦非明做了几套衣衫,尤其是白色和银色,又准备了许多佩饰。
“师兄,你真的不留下来主持大典?”
每一年的祭祀都是大事,一向由宗主担任,颢天玄宿收到师弟的口信,暂时回了一趟浩星神宫。这一次回去,浩星神宫后面在翻修,多了一些陌生弟子的面孔,丹阳侯把典礼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在他看来,只差了天师云杖。
颢天玄宿知道师弟要和另外三宗一争短长,他劝了也不管用,唯有一事要叮嘱交代,就是师妹天雨如晴。这些话丹阳侯听得腻烦了,只将这一阵子练好的丹药交给师兄:“若是找到天师云杖,师兄的心疾也有助益,天师云杖对四宗皆有助益,可惜……”
要说起南泉林隐,丹阳侯突然看了颢天玄宿一眼。
只这一眼,颢天玄宿心里忽然明镜一般:“丹药,你与宁大夫有事?”
“没有,”丹阳侯硬邦邦的回道:“他在刀宗混得风生水起,好得很,不需别人操心!”说罢生硬的换了话题,说起自己的大弟子青冥如何勤勉,只要能找回天师云杖,星宗这一次绝对能拔头筹。
师弟在考虑要不要让星宗派人去中原一探——颢天玄宿叹了口气,阻止了师弟,原来如此,丹阳还是为了天师云杖和宁无忧有过见面,也许还达成了什么协议,想到这里,心底隐隐浮起苦涩的预感。
这一次回去,颢天玄宿带了一些星宗基本的典籍。
秦非明坐在屋子里,支开一扇窗子,在窗边下棋。他一个人下棋,一半头发散落下来遮住瘦得清越落拓的弧线,面颊微微凹陷下去,越发瘦得发硬,那些繁复的佩饰都收了起来,只有头发放下去,随着微风轻轻吹荡。
颢天玄宿带回来的典籍,他看了几页,就差点不想去山下的祭典。
“这些不是星宗的心法,让外人看了也无妨么?”秦非明合拢了正在看的那一本,颢天玄宿微笑着望向他:“这些不算高深,何况也不是看一看就会了。”
“我不会的,你会教我?”秦非明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急切。
颢天玄宿微微点头,目光移到棋盘上去,不管过了多久,一切好像都没有如何改变。力量,武功,权力……最初的最初,非明对这些兴趣更大,那时候,他心里很介意,却又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倾心权力武功之人,野心勃勃,似乎下场就在眼前了。颢天玄宿闭上眼睛,止住翩然的回想,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一切都是他的虚妄,下场……他们之间的下场,更是那样的突然和惨淡。
“非明,”颢天玄宿低声道:“修炼这些心法,也许会用尽数十年心力。”
秦非明一时不曾明白过来,他的筋脉受创甚重,如今和普通人无异,地织更难修炼,就算只是平和的星宗的心法内力,也要付出常人数倍的心力和时间,就算领悟异于常人,就算废寝忘食……所成也有限。
这条路很好走,一旦踏入其中,将来只会越来越难。
“我不在乎,”秦非明并不知道天元避而不提的种种,笑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这一夜并不是潮期,秋风飒飒,外面落叶萧然,屋子里却是春意正浓,花好月圆,等秦非明撩开帐子下去倒了茶水,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时候气氛正好,他不想问扫兴的话题,这一刻的快乐和恍惚,他想留的更长一些。
于是他端了茶水回去,等颢天玄宿慢慢喝了一些,才道:“那些衣衫,只是给我一个人的?”
颢天玄宿望着他脖子上的汗渍,亮得像夜里烁烁的霜雪,外面月光太亮,把地织照映得脉脉柔情:“吾知道你会喜欢。”
这句话似乎是还给他问的那一句,怎么对他爱吃什么也不知,秦非明脸上浮起晕色,连脖子也慢慢红了。
他们并肩躺在长长的枕头上,又说了一些琐碎的小事。秦非明说起屋子里那盆昙花,不是夏天,大概就开不了了,也许明年会开,也许后年,也许开不了了。
颢天玄宿亲在他的鬓边,让他安静了下来。
秦非明低声道:“明年开了也好,一样能看。”又道:“你上次让人送来的是什么药?”
他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颢天玄宿心中一动,轻声道:“吾不想让孩子来得太早。”秦非明心底里就浮上一声叹息,他沉默着,颢天玄宿柔声道:“吾知道你也是这么想,此时,还不是时候。”
“我们还没有成亲。”秦非明喃喃道:“颢天玄宿,我还不知自己是什么人。”顶点小说
祭典的前两天,山庄里的人辞行下山去了,到了开始的那一天,秦非明换了一身衣衫,颢天玄宿特意让人做的白衫太显眼,看来看去,他还是挑了一身更素淡的旧衣,说是旧衣,也不过是没那么鲜妍金贵罢了。
一下山,人就多得吓一跳。祭祀的时候四宗安排弟子维持秩序,但颢天玄宿带他走了一阵,去了剑宗之处。
他们混入人群之中,不远处有一对夫妻牵着两个孩子,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祭典设立之处十分热闹,剑宗宗主也有可能会来。
“非明,”颢天玄宿在人群中,声音被周围热闹的淹没了:“那是你的兄长。”
秦非明漫不经心的神色僵住了,怀疑的看着他,颢天玄宿握着他的手,只觉得手心湿透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逼得秦非明看过去,让他渐渐沉默。
“但他未必认得你,”颢天玄宿沉静的说:“你们有十余年不曾见过。”一个小孩子挤不过去,哇哇大哭,那对夫妻慌了,妇人急忙挤到孩子身边,一把抱起来往人群中走。
秦非明向那对夫妻靠着挤过去。
人群中,似乎有一条绳子拽着他往前走,秦非明不多时就很近了。那对夫妻哄着孩子,丈夫忽然抬起头,也许是目光太热切,他看了一眼秦非明,茫然了一会儿,又去顾妻儿,往另一处热闹的地方走。
秦非明慢慢停下来,胸口仿佛堵了石头,那个人突然又回头过来,疑惑地看着他。他们对视了不过几息,茫然又陌生,意外又尴尬,仿佛突然而来的巧合,很快,那个人再不看他,哄着孩子,抱了一个签了一个往人潮里去了。
秦非明几乎喘不过气起来,他见到颢天玄宿之时,从无这种无处寻迹的空虚感。亲缘浅薄,十余年未见,是啊,颢天玄宿告诉过他,只是说得很委婉。
“宁大夫,”颢天玄宿不意外的捕捉到身后的气息:“在此相遇,相信并不是什么意外。”
身后的人幽幽道:“星宗宗主,你师弟想要天师云杖,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在何处。我要的不多,只求你高抬贵手,让我捞他一把。”
“若吾不允,宁大夫就要用丹阳要挟吗?”颢天玄宿视线一动,秦非明正转过头来,迟疑了一下,向他这边走:“吾与非明,只是想重新开始。”
宁无忧快要气笑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是不是?好一个重新开始,你猜秦二想起来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重新开始?”
颢天玄宿心里骤然一空。
秦非明已经走的很近了,突然停下来,在一个小贩前面买了两块炸糕。宁无忧低声道:“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任你摆弄,你说什么他都信你……星宗宗主,你管这叫重新开始,是不是太过荒唐了?”
“宁大夫,非明为何失去记忆,你不知其中缘由。”颢天玄宿视线捉紧了急着过来的人,声音浮起一丝寒冷:“在吾与他一战之前他就内力散尽,不能一战,令他失望得无以复加——他在吾面前,对天认输之后……跳崖自尽。”
宁无忧顿时失声:“怎么会!”
秦非明隐隐约约感到一丝熟悉的信香,他的视线从颢天玄宿身上微微挪移了几寸,是一个非常陌生、毫无印象的脸。
“非明,”颢天玄宿温和的道:“这位是宁大夫。”
宁无忧一动不动,秦非明冲他拘谨的点了点头:“宁大夫。”宁无忧忽然回过神,一下子揭开了面具,露出散乱的鬓发和另一张脸,秦非明看得目瞪口呆,接着,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捉住了。
和刚才完全不同,秦非明强行暗下了涌起来的紧张,他看颢天玄宿,颢天玄宿微微点了点头,宁无忧眼底一酸,放开他的脉搏,又想离开,又下意识顿住脚步:“你还记得我么?我们从前是朋友。”
“朋友……”秦非明望向颢天玄宿:“是你知道的那一个?”
你竟然事事看他脸色,宁无忧心中大痛,一边强忍一边道:“你失忆之前,都是我帮你治病的。后来……后来……”
“后来你住在万渡山庄,多有不便。宁大夫若是放心不下,改日请来万渡山庄做客吧。”颢天玄宿温和的说,一边握住了秦非明的手,秦非明怔忡了一下,道:“宁大夫,先行告辞。”
这力气不算霸道,却又不容抗拒,走了一会儿秦非明才醒过来,买的炸糕已经温了。他把炸糕分给颢天玄宿,颢天玄宿并不解释方才的种种,只是沿着祭典的方向随意而行。
秦非明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就没了胃口。他想起宁大夫看他的眼神,好像看一个冤大头,正要狠狠跌一跟头。
“颢天玄宿,”秦非明突然捏了捏握住的手:“我们成亲吧。”
“嗯。”颢天玄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又是一怔:“非明,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本就要成亲,现在又心意不改,那就成亲吧。”秦非明转头看向他:“你与我成亲,还差些什么?我是不是该准备红烛,还有枣子瓜果……还是你要再想一想,要不要答不答应?”
颢天玄宿微微一怔,叹道:“这一次吾本以为会是吾先开口。”
秦非明一下子眉角一动,神采飞扬:“原来上一次也是我开口。那你怎么想,还是要回去问一问什么人?我什么也没有,唯有孤身一人,也不求什么,只求一人。”
颢天玄宿惯知道地织会说情话,说得十分动人,让人不能不心神摇曳,但就像从前种种,他一样抗拒不得。
“非明,吾要想一想。”颢天玄宿勉强说:“你问得突然。”
“想多久?”秦非明笑了:“明日不答应,我再求一次。”
颢天玄宿闻言,微微笑了:“吾答应。”
星河满天,他们走在人群之中,恍若天下所有的凡人百姓,人间烟火和星河同耀光辉,窃窃私语与祭典的热闹汇成河流,无人会在意,无人听见这些,唯有彼此知道。秦非明捉住他的手,大庭广众之下,只是轻轻握了一会儿。
他握住了天元的手,好像刚才那握不住的看不见的绳子,就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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