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的一句话,顿时让嬴政的心魂为之一颤,只觉得几颗冷汗顺着脖子流到了胸膛。
而刘安的表情却并没有多大变化,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前辈。”嬴政目光如炬,拱手道,“此事全由在下而起,不知能否通融。”
刘安是因为听了嬴政的故事才好奇心大盛,从而闯入了禁地,要说责任,嬴政着实不小。
夕的脸上依旧看不到表情:“规矩就是规矩,岂能轻易破坏,况且之前,本岁也不是没提醒过你。”
“刘安他只是一时鲁莽而闯过了禁地。”嬴政急声道,“晚辈保证他决不会泄露这里的秘密,更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见过前辈。”
“哼!”夕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件事,商量不得,若想留他性命,除非将他一辈子关在这山洞之中。”
嬴政似乎是看到了一丝希望,问道:“当真?”
夕站了起来,走到了山洞的门口,说道:“只可惜,本岁不可能一直看着他,这一点,你就别指望了。”
嬴政明白,夕是怕刘安再乱跑出去,如果见到了火眼更麻烦。
“难道就真没有其它的别的办法?”嬴政走到夕的身边,语气缓和了许多。
“唉!”夕似乎是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你认为他还能活到现在吗,本岁为了让他见你最后一面,已经守了他将近三天,不仅不能吃了他,还要供他吃喝。还好尊上没有怪罪下来,否则本岁这擅离职守的罪过,也是不轻。”
几句话,将嬴政说的哑口无言。
人家都如此退让了,你还要怎么样?
这时,只听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王上。”
李斯从洞外跨步而入,来到了嬴政的身前。
“事情的经过,微臣都已经听睚眦前辈说了,咱们确实是坏了规矩。”说罢,李斯看了看刘安,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责备和关切。
嬴政将李斯拉到了一边,轻声问道:“这件事,真的没法通融?”
李斯叹了口气,说道:“为今之计,就是让事件不再扩大,事态不再恶化,只能舍小义而图大计了。”
“先生的意思,是也要弃刘安于不顾?”嬴政眉头紧锁。
“别说是刘安,就算是蒙恬或者赵高在此,想必也不见得能保住。”李斯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字字如刀的几句话,刺的嬴政心头鲜血直流。
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是蒙恬闯到了这里,后果会是什么样。
刘安似乎猜到了嬴政与李斯在谈论什么,走到两人跟前,拱手说道:“王上,能否听在下说几句话。”
嬴政回过头,看着刘安说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刘安短暂沉默一下,说道:“草民那天一时心奇,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所以在见到夕前辈的刹那,草民便知道吾的这条命,休矣。”
嬴政看了看另一侧的夕,只见它又蹲了下去。
“哪知,夕前辈宽宏大量,并没将吾就地格杀,而是给了吾一个机会,得以再见到王上。”刘安接着说道,“并且还带着草民去了几处地方,以便让草民将之前的动工图样补充完整。”
“哦?”嬴政有些吃惊地看着刘安。
刘安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锦帛,递给嬴政:“王上,之前你带回来的地况图样,有很多地方不太完整,这几天草民亲自去看了禁地中的地况,才将其逐一补全,不过,还是有些细节需要加以修改。”
嬴政呆呆地看着刘安,心中感念他命悬一线之际,还不忘完成这建陵的图样。
刘安见嬴政没什么反应,干脆蹲在地上,打开锦帛之后平铺了开来,拉着嬴政一起看着图样,讲解了起来。
嬴政静下心神,仔细地看着图样,听着刘安的讲解。
这份图样的基础是李斯所绘制,但他毕竟没有刘安那样专业,所以也凑过来一起聆听。
刘安在绘图、勘察方面的造诣,在景家班几乎是首屈一指,比之景凡还要强出不少,所以景凡才命他前来协助嬴政,完成这初期的地况的分析和图样的绘制。
刘安对图样的改进极具价值,就连李斯也频频点头。
只可惜,还差最后一处,也是最关键的一处没有修改完。
讲解完毕,刘安颇为遗憾地说道:“只可惜,还差这最后一步没有完成,王上你来早了。”
嬴政的心情本就极为复杂,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平静了一下之后,嬴政走到夕的身边,拱手说道:“前辈,在下请求,再给刘安宽限一些时日,可否?”
夕本来也没想马上就要了刘安的命,于是沉声问道:“需要多久?”
嬴政见夕松了口,便回头问向刘安:“你还大约需要多久,才能将图样彻底完成?”
嬴政一边说,一边向刘安挤眼睛。
“草民只用……”
“回王上,要是将图样补全,还至少需要三天。”李斯打断了刘安,急声说道。
刘安没明白嬴政的意思,以为嬴政是让他现现本事,便打算说半天就足矣,却被李斯抢了话。
嬴政向李斯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对夕说道:“三天,在下想请求前辈再宽限三天的时间,可否?”
李斯也在一旁帮衬道:“是啊,前辈,修建王陵乃是大事,马虎不得。”
只见夕的铜铃一般的眼珠左右晃了晃,平缓地说道:“也罢,本岁就多给你们一些时间,也好好地送送别,不过,这三天里,还是不能跨出这个洞口,本岁就在外面守着。”
说罢,夕起身走出了洞口,将这个山洞留给了嬴政等人。
夕走了之后,山洞里的气氛才终于缓和了下来,嬴政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你啊你啊。”嬴政用手点着刘安说道,“叫寡人说你什么才好,寡人三令五申说不许跨过那结界,你怎么……唉!”
嬴政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排解心中的幽怨。
“王上,事到如今,你就别再怪罪他了。”李斯劝解道。
“王上,能为建造王陵而赴死,草民真的无怨无悔。”刘安凛然说道。
嬴政看着刘安如此欣然淡定,便也慢慢接受了这结果:“好吧,既然如此,说说你还有什么牵挂,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吧,寡人定然帮你完成。”
刘安低头思忖了片刻,脸上终是浮现出了一丝愁绪说道:“这方面还容许草民趁着这几天的光景思量一下,在完成这图样之后,再答复王上。”
“好!”嬴政说道,“在这三天里,寡人就与你共同呆在这山洞里面,与你形影不离。”
“这,这怎么使得。”刘安说道。
“不必多说。”嬴政摆了摆手,然后看向李斯道,“先生,还要劳烦你回到军营一趟,告诉蒙恬他们,寡人要呆在这禁地之处向神明祈求刘安的下落,让他们千万不要进入禁地,违者,斩。!”
有了刘安的这个教训,嬴政害怕再有人因此而出事。
“臣遵王命。”李斯拱手道。
“还有,命火夫多准备些上好的酒菜,然后多带些过来。”嬴政补充道。
“微臣明白。”李斯颔首道,“今晚吾便会返回。”
“有寡人在这陪着刘安即可,你只需送了东西便可,军营那边还需要有人照应。”嬴政说道。
“好,那微臣暂且告退。”李斯拱手退出了山洞。
李斯走了之后,刘安开始画起图样来。
嬴政坐到了刘安的身侧,看着刘安画图作业。
刘安每完成一个步骤,便会给嬴政讲解其中的原理。
嬴政这才发现,虽然自己将武王陵的图样交给景家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刘安已经对其烂熟于胸。
这刘安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只可惜……
天色刚黑不久,李斯便回来了。
山洞门口多了几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看来都塞满了东西。
刘安大感诧异地问道:“先生,这山路如此崎岖,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而且还背了这么多的东西。”
嬴政赶紧过来圆场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先生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要不寡人怎么会让先生带着寡人探墓。”
刘安这才少了几分疑惑,上前打开麻袋来看。
李斯也上前帮忙:“这里面有被褥,有换洗的衣物,还有肉和酒,你们尽管用。微臣与蒙恬商量了一下,这几日里,吾白天回军营,晚上再回来。”
嬴政觉得李斯这样安排也未尝不可,也就没再让李斯赶回军营。m.tj268.com
三个人点起了一堆篝火,拿出酒肉,吃喝起来,聊得也很是投机,似乎将不愉快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接下来的三天里,嬴政陪着刘安,又骑着夕看了两次地况,最终确定好了图样的最后一个环节。
如今的这个图样,已经能与建造武王陵的上古图样完美的结合起来,若是想的话,随时可以动工。
除了绘制图样,嬴政也不断地找话题与刘安聊天,想尽可能地让刘安的心里有所慰藉。
人生所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概就是在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的那一刻。
而刘安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忧虑和困扰,就像是与嬴政出来旅行一样。
第三天的晚上,三个人依旧燃起了篝火,喝酒,吃肉,聊天。
聊了一会儿之后,嬴政终于还是问道:“刘安,之前寡人问你想要实现什么愿望,还有没有什么牵挂,想好了吗?”
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刘安放下手中的酒囊,抬头看向那漫天的闪闪繁星,自言私语似的说道:“想吾刘安这一生,从小便痴迷于绘图造屋,修桥铺路,虽没有太大的本事,却也乐此不疲,虽未大富大贵,却也自在逍遥。”
嬴政和李斯默默地看着刘安。
“此生能为大秦王上修建这世上最雄伟的王陵,刘安此生无憾,若是吾贪生怕死,不敢踏足禁地而延误了工程,又或者因为某些偏差而留下隐患,那么刘安终生也会生不如死。”刘安义正言辞地说道。
嬴政的内心波澜起伏,眼底已泛出了片片泪花。
“如今图样已然大成,刘安亦将安然离去,虽死无憾!”刘安回过头来,决然地看着嬴政。
嬴政竟无法直视刘安的眼神,转过头去,猛灌了一口酒。
“不过王上,草民的父母均已仙去,身边,只剩下一个兄弟,希望王上以后能替草民照顾好他,别让他受了委屈。”刘安真诚地恳求道。
“这自然没问题,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嬴政平静了一下,问道。
“吾弟名为刘邦,今年十七岁,之前已被赵总管接到了景窑。”刘安说道。
刘安,刘邦……
“刘邦?”嬴政思量了一下,说道,“你们兄弟二人的名字,莫非有安邦定国之意?”
“不错,家父当年正是此意。”刘安点头说道。
“你放心,你弟弟的事,包在寡人身上。”嬴政坚定地说道,“寡人会给他个官做,给他说个好妻室,等以后还要让他驰骋沙场,以偿你父亲之所愿。”
“好!一言为定。”说罢,刘安举酒相敬。
“一言为定!”嬴政举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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