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叶千重,他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笑容满面地走过去,一只手撑着门框,俯视门口的高挑女人。
“怎么?想我了?”
孙休克制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别自作多情,井桐让我过来问问良赭上车没?”
“密骨匣完好无损。”良赭已经走过来了,“我等下便亲自过去向主公复命。”顶点小说
“不用,你的话我会转达给井桐,她的意思是让你尽量待在这里,非必要不出门。”
良赭郑重点头,在他看来孙井桐的每条命令都该严格执行。
孙休和良赭说完话,见他进去后,再望向叶千重可就没那么好的表情了。
叶千重正要问候两句,谁知女人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狠狠拍在他胸口。
他低头一看,是一沓钱。
“别以为买张车票就能改变我的主意。”孙休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
叶千重还想叫她,可女人走得很快,一会儿就没影了,他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只能带上门进去,拿着一沓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而旁观了全程的云升一脸卧槽,“这就是区别待遇啊!”
“不然呢?”俞延声音悠悠从上铺传来,淡定得很。
叶千重坐回去,看着那沓钱发呆,安静得不像他自己,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夺了声带。
“重哥,不需要的钱我可以交给我保管。”云升指着被他捏得皱巴巴的钞票道。
叶千重斜了他一眼,“又在想屁吃了是不是?”
“切!”云升很不屑道,“指不定谁想屁吃呢……”
“呵,你这小家伙还长本事了。”叶千重耍嘴皮的老手了,哪听不出他话里意思,“今天我就告诉你,孙休迟早是我老婆。”
上铺正在喝水的俞延听到这话,猝不及防喷了一身。
“你干嘛呢!”云升嚷道。
俞延道了歉,擦了擦水渍。“没什么,就是觉得重哥挺自信的,我要是能拥有这样的自信就好了。”
“呵,你们俩小家伙搁这唱双簧呢?都在揶揄我是吧?”说着就躺下,背对着他们,一副懒得理的样子。
“重哥?”云升走过去摇了摇他,“生气了?”
叶千重瞥了他一眼,“我像那么小心眼的人么?事实胜于雄辩,你们等着看就行。”
“那行,到时候我礼金包双倍。”俞延悠悠接道,显然并不觉得他有这个能力。
“我也双倍!”
“……我他、妈谢谢你们!”
————
铁路晃晃悠悠,现在是一路往南走。
孙井桐枕着胳膊,目光望向窗外,外面的原野树林渐渐往后倒退,在她瞳仁里倒映出一连串的影子。
“……大概就这些,刚刚良赭已经上来了,我已经转告了你的话。”孙休顿了顿,又道,“他对你很尊敬,也很忠诚,每句话都当做命令一样执行。”
孙井桐没有回话,但听见了良赭。
对,良赭。
眼中窗外晴朗的天空忽地变得极为阴暗,刚下过雨的天仍阴着,黑云压城,冷风刀子似的刮来,枯枝败叶被卷得到处都是。
周围的气味潮湿、霉变、腐败,那种寒冷和恶心让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卧铺上,而是躺在坟地里。
雨淋白骨血染草,这种场景和感触不是她经历过的。
“……井桐……井桐!”
孙井桐猛地回神,目光终于从窗外聚过来,孙休正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在想事情。”孙井桐坐起身,“抱歉,休姐姐你刚才说的我没听见。”
“听说景家那边对你意见很大,有传言说想让孙家撤销你继承人的资格,殊行上次回去后帮你说了几句话,被罚在堂里思过。这次让你一人送密骨回去,我猜也是咱们家给你争取的机会……”
孙井桐对所谓的堂里还有印象,“行在堂”,建在山崖边上,周围设了禁制,如果真进去了每天就只能看着祖宗的排位发呆。
说是思过,倒跟坐牢差不多,被关得没脾气了,自然就思过了。
孙井桐点点头,“我回去会亲自向他道谢的。”
孙休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别忧思太重。”虽然她知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谁遇到这种事能不忧虑。
“过了这关再说吧,我把密骨匣放在良赭手里也是这个考量,那些人在暗处,不可能轻松对付一个使徒,何况俞延和云升他们也在,现在密骨非常安全。”
孙休也点头,认可她这个决定,“的确,我已经安排家族的人在目的站接应我们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时间过去。”
孙井桐拉上了遮光帘,“休姐姐,我先睡一会儿,等吃饭了再叫我。”
孙休见她眼底青黑,自然答应了,独自靠在墙边翻看平板上的文件。
这一觉睡得极其长,孙井桐平常既要忙学校功课又要忙家族事务,从没有过连续这么长的休息时间。
中途起来吃了晚饭倒头又继续睡,直到火车响起晚上十一点半站点广播,她才猛地睁开眼,再无睡意。
那边孙休已经睡下了,她掀了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遥遥看去只有站台的灯作为唯一的光源,照出一片亮意。
她在包厢自带的卫生间里简单地擦了下脸,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下车透气的欲望。她所住的高级软卧基本生活用品都很齐全,就算不出门也能保证这一趟下来的需要。
她的手在包厢车门上短暂停留了几秒,最后收了去。
现在是特殊时期,凡是能引起不必要变量的因素都应该消除。
十几分钟后,中途站点停靠时间已到,停滞的列车缓缓启动,广播中的播报声再度传来。
“……列车即将关门,前方到站——宿兰山站……”
宿兰山站么……孙井桐重新坐回床边,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厚厚的旅游杂志,翻到其中关于宿兰山地区的简介。
宿兰山多连绵山群,作为观赏景点自然很壮美,但也就意味着,经过这块区域铁路大多会绕行或者多穿隧道。
孙井桐看了看地图,大致算了下,今天白天走的路程其实已经占了总路程的三分之二,但这剩下的三分之一居然还要花十几个小时,不得不说这块群山地区占了很大时间。
夜间行驶,恍惚间感觉火车速度也快了起来,车外一排排形道灯仿佛也在疾驰。
孙井桐静静看着,一道道明灭不定的光影从她尚显稚嫩的脸上划过,再往后,车行驶进宿兰山区第一个隧道口,所有的光亮骤然消失。
这时,车窗外响起敲击声,一下下,在安静的夜半格外清晰。
孙休保持着面对车厢内壁睡眠的姿势,她睡得很沉,没听见敲窗声。
自然也就没听见,下面那本旅游杂志落地的声音。
————
“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良赭一睁眼,就看见漫天飞卷的枯枝败叶。
其实他的双眼已经被额头上流下的血糊住了,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但之所以如此确定天上飞卷的都是腐败枝叶,只是因为这个梦境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或者说是曾经经历的记忆更为贴切。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里忽然多出了一位不属于那个时段的人。
少女留着短发,深蓝校服裙衬得面容白皙,漆黑的长筒袜下是小巧的皮鞋,踩在潮湿且暗红发臭的淤泥里,格格不入。
“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见他没说话,少女重复道。
“主公……”良赭艰难地举起手,费力地擦去右眼残留的血痂,这才看清少女的表情。
她表情很冷,带着傲慢警惕和不近人情,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样子,不过那时候孙井桐说的是“虽然你不是我所期望的,但也没那么坏,姑且这样吧。”
他之前和身为心理医生的叶千重聊过一些,得知他们千年前的人看做是某种预兆的梦境其实只是过去记忆的一种缝合,此时眼前的景象用缝合也勉强说得通。
可为什么孙井桐会对他说这句话呢?
他思考着,没有反应,对面的少女似乎动了怒气,语气愈发冷,也愈发恶劣。
“听不懂人话么?我叫你滚!”
“主公!”
良赭一惊,已经顾不上这是不是梦,他从淤泥里挣扎起身,下意识上前伸出手。
少女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良赭蓦地睁大眼。
少女的身后忽地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袍男人,他背着古铜色长刀,刀身是镂空的,雕刻着繁复绮丽的花纹,他跟在少女身后,恭恭敬敬,亦步亦趋。
“你是谁!”他厉声质问。
男人顿住了,他扭过头回望了良赭一眼,露出一个堪称诡秘的笑容。一瞬间,良赭只觉得身体一片冰凉。
那是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砰砰的敲门声打碎了这个梦境。
良赭一睁眼,周遭漆黑一片,下铺的叶千重打开灯已经赶了过去,对面的俞延和云升揉了揉眼睛准备下床,显然很好奇是谁在这大半夜敲门。
叶千重一开门就见孙休仍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她头发蓬乱,衣服也没整理好,脸上还带着睡觉压在脸上的红痕。
要是以往他肯定要调侃一番,可他现在完全没心情,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孙休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表情。
“良赭还在吗?”她询问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在的,我们都在。”叶千重为她拢了拢蓬乱的碎发,放轻了声音,“别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俞延也察觉出不对劲,他和云升良赭一起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并没看见孙井桐。“孙同学人呢?”他问。
“井桐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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