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大祭师与老大爷并肩徐徐前行。
墓庐大门前的众人一见大祭师与老大爷,纷纷噤了声,先前还有些小动作的活泼青年,在大祭师面前就都萎悴了下来,扎堆垂首恭立。
待他们二人走到正门前,众人齐刷刷作揖,道:“大祭师!长老!”
以宵皇祭师的洞察力,极有可能会被他发现端倪。
山河蔽在自己临时设的结界里,看外头看得真切——
那宵皇祭师身长八尺有余,比在场的青年高出许多,身材颀长笔挺,着一袭月白大袖衣,一派风度翩翩,犹有灵华光感,仿若天上神官巡视人间。
他本以为开了玄窍,就能窥见那鬼面具底下的容貌,岂料这宵皇祭师的面具竟然连开玄窍都触及不到。
这庐山真面目,倒是让人期待。
山河有些庆幸没被对方发现踪迹,只是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似有似无的目光在他的周身移动,仿佛就从那副面具底下投射而来,可看那宵皇祭师的姿势,似乎连余光也不曾扫过来。
大祭师并无回应,只将在场的人通通扫了一遍之后,扬手便撤了阴兵,之后跨步走进了墓庐大门。
老大爷对一众青年交代道:“你们回去,不许张扬!”
在场的人纷纷应“是”,便也撤下了山。
山河不会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去,老大爷刚跨过大门,山河随即跟上,怎知那结界又瞬间恢复了。
他又被阻挡在门口,转念一想,好在吾名跟了进去,也可知道墓庐情况了。
谁知他的算盘打得再响,也算不准接下来发生的事。
大祭师捏着吾名的手终于有了动作,他抽出一只手指,往吾名的眉心一按,吾名便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前顿时一黑,耳朵也有点嗡嗡作响,那宵皇祭师竟然闭了吾名的五识?
看来真的被他发现了。
既然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便开始琢磨着,该如何让吾名尽快并顺利地逃出宵皇祭师的掌心……
山河并无守株待兔,而是沿着小径跑了上去。
巍巍七檐九脊殿高楼前,依旧站着几个三生人,却不知怎的,双眼顿时失了精光,皆一动不动。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半空翻下,山河头戴斗笠,身披破遮风,已稳稳落在庑殿楼门前。
仰头看了看庑殿楼檐下挂着的匾额,上头刻着的两字是“祈楼”,他望文生义猜测一番,兴许此楼为祈福所用。
早料想既是庄重圣地,便不会只有几个三生人守护,必然另有防护屏障。
此番一探,果然是设了结界,一道蓝色屏障将整座祈楼和庑殿楼都挡在其后。
山河往后退了几步,掐了个极为复杂的四方诀,出手便是一呼“破!”
这一声令下,那结界随之也隐去了。
庑殿楼面阔五间,进深七间,正面设内廊,中有通道,可直达明间,此刻明间门紧闭着。
这座看起来造价不菲、工程庞大的七檐九脊殿高楼,果然没令他失望。
那三排十二根金丝楠木柱,实在庄严大气,山河从未见过如此用材硕大,且装饰华贵富丽的大殿。
殿内东西有两个次间,他目光一扫,反常理地迈步走向了东次间。
东次间门上,悬挂着“礼器库”三字的匾额,一推开门便是琳琅满目的祭器,一件件被陈列在石架上。
山河眼前一亮,尽数数了下来:除了苍壁、赤璋、白琥等六大祭器,还有大小四十一件祭器。
有许多是他平生未曾见过的,通过祭器下方篆刻的文字,才知此物是什么。
“素闻宵皇人重祭祀之礼,如此数量的祭器,真可谓十二万分的讲究!”
山河啧啧称奇,看这些祭器古朴庄重,上面却一尘不染,心想应该经常使用。
不过,繁礼多仪讲究多了,也就活得不自在了。
天性不羁的他,言行跳脱,从不拘泥世事,来到宵皇后,才发现有诸多规矩要守,更有各种忌讳要避,且不仅是活人要谨守规矩,连死人也不能犯规。
可话说回来,有规矩才有方圆,大至生死,小至言行,无一不在“规矩”中,只是大多约定俗成,各自遵照,尚未成体系罢了。
他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入乡随俗。
走出东次间后,又往对面的西次间晃去。
最特别的,应是明间里头的东西吧,习惯如他,总想把最特别的留在最后。
虽说不经允许进来,谈不上光明正大,也实在不合规矩,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进来看看,且就先前一番利弊斟酌,他大有试探的想法,还周到地为自己准备了后路——
若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请宵皇祭师帮忙无果,或许行个下策就成了呢,譬如将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脸皮祭出去,死缠烂打也要“请”动对方?
若是实在“请不动”了,那便以要回吾名为由,谈个条件什么的,应该也合情合理,虽然以吾名为说辞,不乏有些可耻,但这岂非“不请自来”最直接的原因?
至于宵皇祭师此人,是否真如神一般的存在,他还是有穷根究底的冲动,譬如那一身让他震撼不已的强大灵力,那些众口称善的事例,甚至是那不为人知的容貌……
找了这么些理由为自己开脱,山河渐觉心安理得了起来。
他推开了西次间的门,登时傻愣住了。
西次间如同匾额上写的,俨然是一间乐器库,放置的皆是祭祀乐器。
琴瑟自不必说,山河早年间也常以琴瑟会友;折角磬是比较常见,但半圆磬却不可多得;还有建鼓与编钟,这些年也见过不少。
但当看到“柷敔”二字时,他的记忆瞬时被拉回了少不经事的那年:
“这是何物?”小山河稚嫩地问着一旁的母亲,双眼却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木质方匣子。
口宽而底座窄,匣子身上还有个圆窟窿,他好奇地将手指放进了窟窿中,踮起脚尖看了看那只放进去的小手,动了动便开心不已。
“阿谷以为是什么呢?”母亲反问。
阿谷是山河的乳名。每当想起这个乳名,他便有一腔言语要侃父亲。
父亲年轻时是走南闯北了,是周游各族列邦、遍访各大名山名川了,影响深刻,以至于后来给唯一的儿子取了个乳名为“陵谷”,而母亲的一口“好”字,让父亲更加坚定要为他取大名为“山河”了。
但后来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父亲看他总是那般和颜悦色,原来就如同自己看山水景色一样,心情自然明媚。
然而,弱冠之年的山河,也曾迫不及待给自己取一字为“思远”,而今想来是很稚嫩,之后更是被父亲解读为“家中有子初长成,时慕山水羡他邦,念念远方不思乡……”自打那以后,他对于此字就再也不提及。
可见,他在取名这块的造诣上,好像对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母亲的容颜,在他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那温柔的声音。
“像个方斗?”小山河转过脸寻求答案。
“这是柷。乐伶击柷作为雅乐开始的起拍,”母亲又引导他看向旁边形状如虎,背上刻有二十七个锯齿的敔,“看这边,这个名为‘敔’,人们击敔表曲终,它们经常成对出现,一为开始,一为结束……”
“有始有终……”他呢喃着,摸了摸柷敔。
阿娘擅曲,更懂乐器,如若阿娘在此,必能将这大大小小几十件乐器通通解说一遍,只可惜……山河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又把持不住触景生情了。
才出西次间,大门外的动静便教他缩回了脚,山河旋即隐于门后,顺手一扬,那层隐去自身灵力与气息的结界,又显现出来。
果不其然,那个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映射进了大殿,透过门缝,他只看到了那个影子时而在地,时而在柱子上移动,着实让人分不清,它下一个出现的地方会是何处。
倏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就从大殿划过,山河定睛看时,那身影已到了明间门外。
只见大祭师在门外站立片刻,便推手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顶点小说
出了明间后,大祭师一丝不苟地将门阖上,转而往东边的祭器库走去。
山河还在犹豫着,是否此刻就诚然相见,可他那般气势,应是十分不好说话。
况且东次间里面的祭器,山河几乎都摸过,若被宵皇祭师发现些端倪来,就更不好交流了。
他突然心虚了起来,盘算片刻,刚来宵皇,和谁都无冤无仇,他可不想把误会闹大,何况那个小木头还在对方手上。
宵皇祭师巡视完东次间,必然会朝这边来,要是被他撞个正着,怕会被误以为是贼。
可他之行径又与贼有几分差别?
这么想着,他竟然反省自己确实冲动过了头。
这会儿,他已不自觉闪身进了明间,暗想大祭师又刚从里头出来,应不会突然绕回。
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香火味,山河扬了扬眉,不假思索阖上门再说。
明间内依旧宽敞,中有纱隔账,隔账内隐约有烛光。
他顿了顿,轻轻走了过去,缓手揭开纱账,撞入眼帘的却是庄重肃穆的香案,案上大小立着几十个牌位,香案两侧各立着一件铜灯,为立身皇鸟像,仰着头,长尖嘴处托着灯盏,烛光熠熠。
山河目光扫射一圈,瞬时锁定在主位挂着的画像上——
画中男子红衣一袭,仰天迎风而立,一手高举酒杯,不知敬天还是敬月,一手背负,恬然自足。
再观其相,云容月貌,隐隐烛光映照下,恍如神仙中人。
“真乃神人也!”山河不禁脱口而出。
久久未转移视线,竟然忘了一手还撩着纱账未放下,直到手累了,才将纱账放了下来,彼时他已不自觉进了纱账内。
视线下移,那画像底下正供着香案上最大的牌位,他轻声念道:“宵皇朝姓祖先朝然之神位……”
主位两侧分立着的几十个配享牌位,皆是朝氏历代宗亲之牌位,这宵皇一脉传承还真是源远流长。
而这诸多牌位当中却有三块不同。
这香案上竟供着异姓牌位?
细看这三块牌位,都有个特点——牌位上多了“高隐”二字。
“高隐?”山河挠了挠眼角那颗红痣,“所谓隐者,浮云富贵,敝屣功名,想必是因他们的人格与德行而让后世敬仰,立其牌位以瞻其风吧。”
忽然明间之外,十步之遥,他惊觉一股魄力正毫无预兆地逼近。
山河暗叹不妙,登时转身,纱账便被一阵无名之风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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