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1429年。
“佛罗伦萨人民亏欠乔凡尼·德·美第奇的，他们永远不可能用金子偿还。上帝赐予他家族堆积成山的财富，但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出于贪婪，而是坚定的信仰。”
这是一座拥有高耸塔楼的教堂，顶部簇拥着佛罗伦萨最精美的石雕，福音书里的场景被画家用最好的颜料逼真的画在石壁上，民众能强烈的感受到教堂的高大宏伟、庄严肃穆。这里除了礼拜日，在其他时间都是略显昏暗的。但今天，罗马教皇和教士们的到来，点亮了这里。
阳光透过教堂的高窗，照亮教皇和他的金色皇冠，照着死去的美第奇家族领袖乔凡尼的木棺。室内点着两排白色蜡烛，烛光闪烁，映照着静默的美第奇家族和前来参加告别仪式的贵族及家眷。
按照教义，与会人员全部穿着黑色服饰，这让白色服饰的教皇和教士们在阳光下越发显得神圣。
罗马教义认为人死之后会上天堂，可以见到上帝是可喜的事情，所以，送别仪式上禁止哭泣和表示哀痛。此时，室内仅有教皇念诵告别赞词的声音在环绕。
“他坚定地相信财富不该由少数贵族独占，而是提供给需要的人。这种力量不是让强者变得更强大，而是用来帮扶弱者。”www.tj268.com
美第奇家族的直系亲属就坐在第一排，众人静默，神情各异。离得近的贵族不断观察着他们，眼神交换间都在好奇为什么乔凡尼的三个儿子至今只见到柯西莫和洛伦佐，这种重要时刻，另一个儿子斐迪南为什么迟迟不见身影。
这几年，美第奇三兄弟之间的关系传闻，让家族领袖乔凡尼突然死在自家葡萄园这件事，引起了佛罗伦萨人民更多的猜测。
柯西莫端坐着静默，他长得很俊美，烛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浓密的长睫毛随着眼睛眨动，双唇紧闭，让人完全瞧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他的弟弟洛伦佐坐在他左手边，耳边逐渐放大的窃窃私语让他难以平静，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深呼吸来平复心情，心里祈祷自己的哥哥斐迪南能立刻赶回来，让这令人压抑的仪式赶紧走完最后的流程，赶紧结束。
“科西莫……”闭着眼睛的洛伦佐，突然听见科西莫的侍从马可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见刚进来的马可正附在柯西莫的耳边低声汇报消息。
一个半小时后，众人从教堂离开，结束了今天的告别仪式。
美第奇银行，柯西莫办公室。
匆匆赶来的洛伦佐推开办公室的门，果不其然看见马可和自己哥哥凑在一起，而且在他进来的前一刻分明在讨论着什么事情，马可甚至懒得掩饰，直接拿布盖住了桌子上的一小筐葡萄。
他内心感到讽刺，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两人，转身走向酒柜，打开，取出来一瓶葡萄酒，转向柯西莫，问道：“要来杯酒吗？我们都应该喝一杯。”
“要喝到其他地方去喝。”柯西莫看着洛伦佐，拒绝得很直接。
洛伦佐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柯西莫，嘴角嘲讽的轻笑，接着自顾自的开始倒酒。
“我很乐意离开的，只要你说出刚刚马可告诉了你什么秘密。”
“这不关你的事。”柯西莫很冷漠。
到底还是洛伦佐先沉不住气，他放下酒杯，眼神凶狠的逼近马可，说：“如果这和家族有关，柯西莫，那就跟我有很大关系。”
马可看了一眼柯西莫，还是选择低头避让，他从柯西莫身边退离，默默走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门关上之后，柯西莫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仔细观察着自己弟弟和自己一样深蓝的眼睛：“他是来告诉我……”
洛伦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望着自己哥哥，只听见他说：“父亲，是被谋杀的。”
“什么？”洛伦佐难以置信。
马可站到了距离两兄弟较远，但距离柯西莫较近的窗边，开口说到：“他总是在早上散步的时候品尝他的葡萄，但是这一次，葡萄被人提前涂上了毒。”
柯西莫审视着开始避开自己眼神的弟弟：“马可私下找法医检查过他的肝脏了。”
洛伦佐依旧难以置信：“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树大招风，你的父亲有很多敌人。”马可说。
柯西莫语气沉重：“没有奥比奇更大的敌人，他一直都讨厌我们。”
洛伦佐表现得很气愤：“我们必须告知领主宫！”
“现在我们不能这么做”柯西莫皱起眉头，深蓝色的眼睛闪过冷光，“父亲是没有教过你任何东西吗？冲动不能做成任何事情，我们现在必须显得比以往更强大。”
“不，我们必须抓到凶手。”
“惊动凶手只会让我们更难抓到他，我会伸张正义的，只要我确认了是谁做了这件事。”柯西莫重新坐下，冷静的看着自己弟弟，“现在，最重要的是参加领主宫的选举会议，还有，催斐迪南尽快回来。”
就在两兄弟对峙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出现的是家族财务官乌戈，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白色的书信。
“很抱歉打扰你们……”
柯西莫温和的点头示意他进来，“你从来不会打扰我的，怎么了，乌戈？”
乌戈走进来，伸手把信递给了柯西莫：“这是刚送到的。”
柯西莫接过后拆开信件，反复看了两遍：“……是奥比奇送来的，他约我在磨坊见面。”
洛伦佐很惊讶：“为什么约你到磨坊？柯西莫，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就留在家里照看，奥比奇约的只有我。”柯西莫拒绝的很干脆，长长的眼睫毛垂下盖住了他的眼睛：“希望斐迪南能赶在告别仪式结束前回家。”
洛伦佐抿了抿嘴，气冲冲的直接开门离开了，从背后看去，他那头棕色长卷发让他显得更加愤愤不平。
“马可，帮我备马。我们现在就去磨坊。”
“好的。”马可并不意外柯西莫会单独选择他随行，乔凡尼死去之后，美帝奇这两兄弟的矛盾已经毫不掩饰了。
佛罗伦萨，磨坊工人工作区。
里纳尔多·奥比奇早就等在了这里，他有一头棕黄色浓密的短卷发，脸上特意留的络腮胡让他看上去更不好惹。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穿着标准的贵族装束，奢华的毛领披风，丝绸内衬，脚踩珍贵的长筒皮靴。
路过的磨坊工人都小心谨慎的避让，惟恐一不小心冒犯到这位贵族老爷，那可就都没有好果子吃，更可怕的是可能还会失去这里的工作。
磨坊工作区内部并不适合直接骑马穿行，柯西莫和马可在工作区外围下了马，随后，柯西莫自己步行进去，马可则拉着两匹马的马缰走到路边，留在外面待命。
一路穿过堆满货物、杂料、工具的巷道，柯西莫对每个向他打招呼的工人都回以致意，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好名声最早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里纳尔多远远就听到了工人们喊“美第奇阁下”的声音，现在他正站在矮桥上观看工人和奴隶们的劳作。
柯西莫走上前，并未打算按照礼节和里纳尔多互相行贵族礼。
“真奇怪，你居然约我到这里？”他看着依旧背对着自己的里纳尔多，直接问道。
“这个旧磨坊是一切的起源，不是吗？”里纳尔多转身看向柯西莫，双手插进腰带，神情倨傲，“你父亲从小在这里耕农，最后爬到了佛罗伦萨统治者的位置。”
柯西莫眉头皱起：“我父亲没有这样的称号。”
“不，是因为乔凡尼·德·美第奇太聪明，所以不会给自己冠上称号。但大家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共和国是他所统治的。”奥比奇笑容带着嘲讽，“他赚人民的钱，又分给人民一点权力，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强大，然后利用他们……”
柯西莫实在不耐烦继续听下去，开口打断道：“所以？你想要什么，里纳尔多？”
“我想要他在领主宫的位置。”里纳尔多的眼神充满了野心，“明天会选出替代人选，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说着说着，他就伸手揽住柯西莫的肩膀，还轻轻拍了拍。
“除非我的名字幸运地被随机选中。”柯西莫侧身，自然地甩下里纳尔多揽住他的手臂。
“哈哈哈随机，但是很明显……处处受限的领主宫总是由对美第奇家族忠诚的人领导啊。”
柯西莫不由失笑，里纳尔多·奥比奇一直以来居然对自己家族有这样的见解。
“我的家族和你的家族……是有不同的意见，但至少领主宫的事情，我们跟你父亲是有共识的。你要知道，他并没有挑战既有的规则。”里纳尔多见柯西莫不上道，语气一转，开始说得很直白。
“而你，是来和我确认我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不会。”柯西莫理解为什么约他见面了，沉凝后说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里纳尔多神情严肃的看了看柯西莫，片刻后摊开双手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否认，对吧？柯西莫，你当然是你父亲的儿子。我甚至害怕你和你的父亲相比，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柯西莫并没回应他的热情，防备心表现很明显，父亲的去世，仇敌单独约见都让他情绪紧绷。
里纳尔多也没想好声好气的多交流，已经示意侍从牵来他的马，工人奴隶们知趣的开始退避让路。
“柯西莫，你要知道，如果你挑战我们，你的后代就会滚回到这个磨坊，卖着污秽的羊毛，就像你去世不久的父亲。”
柯西莫看着翻身上马逐渐远去的奥比奇，神情是略带忧郁的严肃。成年参与家族事业这么久，他又一次感觉到自己未来的扑朔迷离，就像他从小理解中上帝的旨意一样，一向是多变、复杂且并不恒定的。
上帝知道，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如果斐迪南在身边，他会选择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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