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开始筹办葬礼的时候,袁寒云跟白秀珠就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晚上十点,储巧秘密回到府里吊唁。
从六七点天黑开始,金家上上下下,电灯一齐亮着,府邸所在的乌衣巷这一条胡同都让车子塞满了。
府里人来人往,上房里是亲戚来慰问的,外客厅里是政界银行界来唁问的,内客厅里齐集了金家的一些亲信,帐房里是承办丧事的来去接洽,门房围着许多外来的听差,厨房预备点心。
除了上房女眷们哭声而外,府里闹哄哄的,不由让人感觉不到有抱恨终无的丧事。
前后几重院子,为了赶办丧棚,临时点着许多汽油灯。这汽油灯放着白光,燃烧出一种嗡嗡的声音,许多人在白光之下跑来跑去,倒衬托出来一些慌乱的景象。
储巧换上了白色丧衣,来到了上房里,许多女眷们正围着金太太在自己屋里,不让她到停丧的屋子里去。
金太太的喉咙带着哑音,只向众人叙述金铨一生对人对己种种的好处,说到伤心的地方,便又自己哭了起来。
府内的听差都去前面忙了,储巧进来的时候没有人通传,也不好进去,眼看没有遇见眼熟的丫环和老妈子,只好向走廊下其中一个五官稚嫩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眼生的小丫鬟见他浑身气质不俗,又长得好看,以为是来府里吊唁的哪位客人,就走了过来,盈盈一拜道:“这位少爷,可是有什么事要见我们大太太?”
“你来,待会太太不忙的时候,帮我把这封信送过去。”储巧递给她一个信封,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丫鬟眨了眨眼睛,拿好了手里带着温热体温的信封,重新回到走廊下站着。手里的信封却一直扰乱她的心神,太太不忙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呀……她想了想,还是直接走进屋汇报给了金太太。
冷清秋没想到自己会看到那个经常在自己梦里出现的身影,他虽然一身丧服,侧脸却一如既往地清俊。
她想抬脚追上去,却见他跨过了月亮门,向外院走去,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理会身后丫环的呼唤,冷清秋向着那个方向追去。
穿过几处回廊,终于看见那个脚步轻快的身影停住。
“翰……”她张嘴却又退后了一步,看着远处站立对望的两人。
“翰池。”欧阳于坚拦住了储巧,他也许病还没好全,脸色苍白,笑起来的嘴唇不见血色,“果然是你回来了。”
储巧温和地看向他,眼底是漫不经心:“子固。”
欧阳于坚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地方被狠狠扭了一下,随之缠缠绕绕结成一股郁气,他以前有多想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现在就有多想毁掉这种淡薄。
凉风中,他咳嗽了两声,淡淡的说道:“谢谢你和总理救了我……请节哀。”
“子固说笑了,救你是家父出于一片慈父之心,我并没有出力。”储巧看了眼天边,脸上多出一些歉意,“我还有些事情,告辞。”
“翰池。”欧阳于坚立时敛了笑容,神色转冷,这少见的态度让他跟储巧多了几分五官上的神似,“你早就知道了吧,我曾对你心生爱慕。”
储巧停止要离开的脚步,意外地看向欧阳于坚:“你说什么?”
他惊讶疑惑的表情狠狠刺痛了欧阳于坚,羞恼又酸楚的心情让他低吼出声:“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一直跟我拉开距离,就连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看着我的眼神也不比看天边一朵云有温度,我是比不过袁寒云,但我哪里不如一个戏子?”
“……你失态了。”储巧甩开他的手,“深夜冷,你早点回屋。我得走了。”
欧阳于坚道:“我要离开北平了。”
储巧只一笑,不继续停留,转身朝着雕花门大步而去。欧阳于坚追上两步,又顿住脚步,放下了自己往前伸的手,看着那笔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曲廊里。
就算追上去,又能继续纠缠下去吗?以前不可能,现在更没理由。
见欧阳于坚站立了一会,转身要向内院的方向走来,冷清秋放下捂住自己嘴的手,匆忙地往回走。
刚刚的一幕,给了她莫大的冲击,走起路来都有些跌跌撞撞,好在脚上踩的是棉布鞋,她体重轻,跑起来没有声响。
没有方向地跑,她下意识就按最熟悉的路径逃离,居然也回到了自己现在住的院子。
惊魂未定之际,她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却被一张老脸吓了一跳:“啊!”
这一吓,她退后一步,定神才看清那是自己院子里伺候的老妈子。
金太太屋里派来伺候她的老妈子拉住她的手:“哎哟,我的七少奶奶哎,你做什么大惊小怪的,把我也吓到了。”
冷清秋心跳呼吸都还很急促,她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柳妈。”
“没事就好,现在府里忙得很,你可让我好找哦。快,快跟我去太太屋里。”柳妈说着,拉着冷清秋就往院子外面走。
走了一段,冷清秋平稳住呼吸,才问道:“柳妈,是出了什么急事?”
柳妈道:“太太只让我带你去,还把少爷小姐们都叫上了,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啊,我看太太把一个女客留在她屋里,可能是和她有关系。”
“女客?”冷清秋眼神一动,“可知道姓氏?”
“唔,我听太太称呼她,应该是姓‘欧阳’的……”
走出大门,回首看了一眼挂着白布白灯笼的金府,储巧的轮廓被迎面而来汽车的车灯瞬间照亮,又马上隐没在黑暗。https://www.tj268.com
“司令,事情办完了,我们现在回去吗?”李德荣从驾驶座下来,迎了过来。
储巧点点头,嗯了一声,坐上了李德荣为他打开的车后座。
车窗吹进来的夜风凉嗖嗖的,有几分东北战场上的寒冷干燥,却比那里温和许多。
胡同里一排等靠的汽车也在陆陆续续启动开车,为了不剐蹭和示意前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北平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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