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了一会,眉眼带着一股温柔淡淡了说了句:“你喜欢演戏。”
他记得在片场发生的一切。
忱言站在简陋的机器前,灵动的演着导演说给她的角色。虽是无声,却好似是从剧本里跳出来的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名叫热爱的气息,那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忱言拿着汤婆子缩在被窝里,因为欧承简单的一句话而微微一怔。她垂着眼没说话,直到他轻声问:“好点没?”
忱言说了句好多了,挺了挺背,又别过一只手将被子向后拉了拉。
“日后小心,冬天冷。”欧承垂着眼帘,淡淡的说着好似家常的话。
忱言微微点了点头,杏仁眼扫着他的模样,心尖就跟着覆上一层春日般的暖意。她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说着:“谢谢师兄提点。”
她偷瞄着他线条英挺散着贵气的脸,突然觉得他今天说了好些和戏文无关的话。换做今日之前,他张口,基本除了念白就是唱戏。能用点头摇头代替的,绝不冒出一个字。
“师妹!”
一阵微细悦耳的声音,伴着屋里人听不清的脚步声,透过忱言紧闭的房门率先从院里飘了进来。
这声音刚落下几秒,那扇紧闭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师、师、师妹!”梳着三七分头的男人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口,微红着脸磕磕巴巴的叫着忱言。
他穿着和欧承一样的深蓝长衫,上身还套着一个夹袄,约莫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带着一张干瘦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着坐在床上的忱言,又不敢私自迈进去。
忱言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脸,一想到他的名字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关门。”欧承扭过头看了眼门外人,硬生生的吐出这两个字。
那人哦了一声,这才一脚迈进忱言的屋,转身关上房门。随后转回身子搓着冻得微红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这、这屋怎么这、这么冷?”
忱言这个二师兄,打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她时起,就没和她说过一句利索话。只有面对别人时,他的嘴皮子才能畅通无阻。
就因为这,他怎么求午爷,午爷都不同意他的请求。每次,还都要奚落一番。
忱言忍着笑,冲屋子中央的暖炉扬了扬下巴。
“刚燃上炉子。”
二师兄转过头看着那炉子,忙走过去弯下腰,想窥探里面的柴火烧的旺不旺。一不小心,自己刚搓热的手指就被炉边烫了一下。
“嘶——!烫死我了!”他弓着腰甩了甩被烫到的手指,又将它送到薄薄的唇边吹了吹。
“跑这做什么?”欧承揉着忱言的膝盖依旧垂着眼,好像这话并不是说给那个傻小子听的。
“是、是……”他摸着手指看着忱言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脸一红忙转过身子闭上眼,假装忱言不在这里。
“午爷让我过来说一声,今日禁了师妹的饭。让她好好反省。早些我想去求情来着,大师兄不让去!”
一提到大师兄,忱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膝盖上他揉捏的力度似乎也跟着加重了几分,她瞥了眼欧承的脸,见他浓郁的剑眉都蹙了起来。
“大师兄说什么了?”忱言假装着没事,笑呵呵的问着。
二师兄吸了吸鼻子说:“她自己揽的事,让她自己扛去!午爷本意是禁了早午饭,可大师兄说,以师妹的性子,怕是要禁了整日才行。午爷听完了就说要禁整日!”
还不等忱言说话,欧承就冷哼一声,双手离开忱言的腿,将里面叠好的一床被子展开铺在忱言的腿上,掖好背角。
他直起身子,扔给忱言一句:“哪也不许去,等我。”随后便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老二,走!”
二师兄扭过头看了眼忱言,才跟着依依不舍的离开,将她的房门用力关好。
忱言独自一人窝在那叹了口气,这身子的原主人究竟怎么得罪那个大师兄了?平日吃饭的时候就奚落自己饭量像头猪,这会又跟着落井下石!
好在这里取暖烧的柴火是和欧承的放在一起,否则……
“哐——!”
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可怜的门发出吱嘎的声音,那门晃悠着身子来回走了一遭才被门口人定住。
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男人一手拍在门上,跨着大步走进屋里,额头上还带着一道疤。
“师妹,怎么不出去练早功,跟这躲着?”
他走进屋里,又不继续向前走,任凭背后的冷风往这个简单的屋子里吹。
忱言缩着身子抓了抓被子,背上的衣料裂了个口子,这会冷风更是牟着劲往里钻。她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大师兄额上的疤痕,立马收了眼神坐在那毫不客气的说:“大师兄说的哪里话,忱言刚领了罚腿疼,没法出早功。”
大师兄垂着头笑了笑,他踱着步子走到椅子前坐下,食指一叩敲了敲桌面。
“师妹……不是连杯茶都舍不得给吧?”
忱言咬了咬嘴唇,将手里有些失了温的汤婆子放到一边,掀开两床被子下床穿鞋。她走到柜子前想拿一件厚棉袄披上,手刚覆上柜门,又被身后人打断。
“想必师妹屋里没有热水吧!”
忱言顿了顿才打开衣柜,随手拿出一件棉袄披在身上说:“大师兄心里明镜着,还问我做什么?”
她没好气的用力关上柜门,刚一转身就看到大师兄正阴沉着脸走向自己。
“啧啧,这旗袍多好看!可惜坏了,补都补不了。这么暖和的衣服,套这个做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两只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提一拉,将她身上的棉袄扔到地上。
忱言的柳叶眉蹙到一起,杏核眼怒视着眼前人,越来越冷的手也跟着攥起拳头。
“你别欺人太甚!”
“忱言!别以为方老板对你有意思,你就能不把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他厉声呵斥着她,发紧的心跟着自己的话一抽一抽的疼。
“大师兄想要别人敬重,起码也要做出让人敬重的事吧?一大早的过来刁难同门师妹难道就是大师兄该做的事吗?”她瞪着他,一手指着地上的衣服,心里的委屈一股股的往上涌。
大师兄冰凉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颤抖着身子,盯着以前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忱言,怒道:“师妹忱言,误早功!顶撞同门师兄,罚跪三炷香!”
忱言攥着发白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闷闷的声响。她仰着头愤怒的盯着大师兄的眼睛用同样尖厉的声音回敬他。
“大师兄难道就守了梨苑的规矩吗?旁人无事不能进别院,我的房间更是不能随意进出,欺负同门,若我这会去找午爷,我想受罚的就不止是忱言了!”
大师兄冷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像是看一只愤怒的兔子一样盯着忱言,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师妹,同门一场,别把我当傻子!若没有午爷的意思,你以为我会贸然过来?午爷让我看着你背戏文,别晚上去方老板家,丢了梨苑的脸面!”
忱言看着他那张素净的脸,冷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将自己的棉袄拿起来掸掉上面的灰,麻利的穿在身上。
她背对着大师兄说:“背戏文是么?我要等三师兄回来。忱言一向只和他对戏。”
大师兄盯着她的背影沈着脸,踱着步子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从袄袖里抽出一根午爷用的戒尺,用力拍在桌面上。
“这是午爷的意思!”
忱言听见那声响,慢慢转过身子,她盯着那把漆黑的戒尺,不禁手心一疼。来这的第一天,可没少挨那东西打。
脚上的步子变得有些沉重,她不情不愿的走到大师兄面前,张口开始背着晚上要唱的戏文。
原本印在脑子里清晰无比的字,在瞥到他头上那道疤痕后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忱言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他头上那疤,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舌头微微一打结,顺畅的戏文就卡了字。桌上的戒尺一台一落,她被他捏住的手心逐渐变红,一股钻心的痛随着戒尺的下落而萌出。
不知过了多久,忱言才听到一声怒喝。
“住手!”
那声音将大师兄还要继续的动作剪成两半。忱言顺着声音扭过头去,看着欧承有些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脸上泛着一抹冻红。
大师兄松开忱言的手心,拿着戒尺站起身,将忱言往旁边一推,大步向前走了几步。
“老三回来了,也好,有个见证!午爷让我过来看着师妹背戏文,我可没欺负她!”
欧承大步跨过门槛走到忱言身旁,拿起她被打的冒着血丝的手轻轻的问:“疼吗?”
忱言缩了缩手心,摇了摇头。她盯着欧承担心的眼神,想给他一个安心。
欧承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子背对着她,眼睛怒视着大师兄说:“师妹,午爷找你,快去!”
忱言望着他的身影,迟疑了一下便拉了拉棉袄快步向外跑去。
大师兄见忱言要跑,便冲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步子刚迈出一步就被欧承一把拦住。
欧承回过头看着忱言跑了出去,才大步走向门口,垂着眼用力将门关上。
屋里,大师兄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前的欧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欧承,你别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