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各方通传的丫头来来去去跑了不下百次，素漪只推说身体抱恙，闭门谢客。
到第五日晨起梳头之时，烟儿忍不住状似无意地告知她此举的不妥之处，“娘娘闭门谢客总该有个期限，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就不怕人家说您仗着有了身子就恃宠而骄？”
果然她的傲慢连烟儿都看不下去了，素漪瞧着自己铜镜中的略显苍白的容颜，微微勾了勾唇角，“旁人爱怎么说都是旁人的事情，与本妃无关。”
“娘娘怎能这般说，毕竟，毕竟人言可畏啊。”
她当然知道长此以往极不妥当，但是中庸之道说来轻巧，真做起来却着实不易。
她虽看过了奴才们传来的消息，对这些个姬妾的品性已有了几分了解，却不能贸然间出手，更不能有所偏帮，惹元懿不痛快事小，万一摊上了大麻烦牵连到朝中大事，她倒是替人添乱了。
思及此处，素漪淡淡道，“本妃不怕人言，只怕人心。”
乌发上的木梳微微顿住，素漪扯出一丝干笑，“就算我要恃宠而骄，也得看王爷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胆子，如果他真执意让我见她们，岂是我想逃便逃得开的？”
“王爷对娘娘宠爱有加，自不会在小事上多加为难。”
烟儿说罢加快比划着手上的梳子，绕是知道她是有一双巧手梳头，素漪从未见她这般迅速地将她长长的黑发由头梳到尾，虽不至于伤着她，却又分明用了极重的力道。
最后逼得素漪微微侧过脸来，烟儿才惊觉自己失态，“奴婢该死，弄疼娘娘了？”
“无妨，这几日说要来瞧我的，可有红缨？”
烟儿心有余悸，却还是很快提起精神道，“娘娘说的是柳孺人罢，奴婢好像也听她家的侍奉丫头来过一两次，不过呆的时间不长，只是问了讯便走。”
素漪微怔，半晌才幽幽叹道，“原来她姓柳？”
大约是她的位分太低，送信的奴才独独漏了她的消息。呆在王府的这半个多月，她几乎将翎国通史读了个遍，从古到今，便是朝堂上的要臣也摸得几分，从不曾听说有柳姓一族。
红缨不动白马骄，垂柳金丝香拂水。单看这名字便知女子出身于书香世家。
脑中忽然灵光乍现，素漪又连忙问她，“我自小便听说翎国京城中有一位柳老先生才学渊博，名满天下，与这位红缨姑娘可有瓜葛？”
见素漪并未将她失态一事放在心上，烟儿忙笑着应道，“娘娘说的可都是陈年往事了，柳敬谦先生正是柳孺人的祖父，早就过世七八年了，后来柳家家道中落，柳孺人的父亲才想着将女儿送进王府。为家里奔个好前程。”
“送进王府又如何？得不到王爷的宠爱，什么都是虚妄。”
烟儿垂下眼帘，连连点头，“娘娘说的是，奴婢瞧着红缨姑娘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却从不见她争取什么，有些事情说不定拼一把便有了。”
“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
“烟儿都是平日里跟娘娘学的，是娘娘心思细腻，教导有方。”
心思细腻？论心计，她恐怕还不及元懿万一，素漪正待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有人闯进来，似是有大事发生。
“何事如此慌张？”
此时烟儿已为她绾好发髻，女子一袭华服端坐于内堂，面容慈和又稳重大方，让人没来由生出几分敬畏。
小厮恭敬地上前，屈膝半跪道，“回侧妃娘娘，魏良娣跟柳孺人在湖边争吵，一不小心都掉进水里去了，魏良娣捞上来便当场晕了过去，问诊大夫说情况不妙，请侧妃娘娘主持公道。”
素漪深蹙了眉心，果然是一刻也安宁也不愿留她，“可曾禀告王爷？”tj268.com
小厮以为她是责他失职，忙哆嗦道，“王爷，王爷今日一早便去了端王爷那里做客，小的已派了人过去通传。”
既然元懿不在府上，今日这场纷争，她是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素漪赶去魏良娣所住的庭院时，柳红缨已被魏良娣的人扣留在那，同是王爷的女子，魏良娣已被大夫悉心诊治，她却连湿透了的衣服都不曾换去。
见来人是素漪，红缨豆大的泪珠便忍不住簌簌而落，微微抽噎道，“红缨是冤枉的，侧妃娘娘要为红缨做主才是。”
跟在魏良娣身边的春莺也打抱不平道，“分明就是你先推我们家主子落的水，现如今我们主子昏迷不醒，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几条贱命够赔……”
“胡说，明明是你家娘娘先动的手。”
两边相争不下，素漪揉了揉肿胀的额头，“都给我住嘴！”
众人不敢吱声，顷刻间静了下来。
“当时跟在魏良娣身边服侍的除了春莺，还有谁？”
有人从人群中低垂着眉眼站了出来，“还有奴婢夏蝉。”
素漪侧身看了这说话的女子，“你跟本妃进来。”
春莺见状也要上前，又被素漪呵斥道，“我说了让夏蝉进来，何时说了让你！”
魏良娣近日受宠，她的脾性也不觉跋扈起来，不意这一直默不作声的侧王妃会有如此威严的一面，春莺心有不平，倒还是制住了步子。
屋子里一时静若无声，不消片刻，夏蝉捂着脸出来，春莺才被唤了进去审问。瞥见夏蝉脸上的红印，她不觉心跳快了半拍，然则帘幔之内的女子已不容许她多做计量。
“是你亲眼看见，柳孺人推的魏良娣？”
“的确是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还请娘娘替主子做主。”
“恩。”素漪慵懒地应了一声，“左手还是右手？那根手指头先推的，你看清了么？”
“左，左手。”
下一秒，女子戏谑的眼神递了过来，“可方才夏蝉好像说的是右手。”
“啊？那，那便是右手。”对上她近乎吃人的目光，春莺自知理亏，又慌忙改口道，“奴婢，奴婢记不大清了。”
素漪再不客气，厉声威胁道，“是记不大清，还是看不大清？”
春莺大惊失色，又连忙磕头道，“奴婢……奴婢，奴婢有罪。”
“起来说说，你何罪之有？”
“奴婢不该冤枉柳孺人。”
冤枉？其实也不见得一定是冤枉。素漪只是冷笑，“主子们起了口角，几时轮得到你来插言？魏良娣的身子我自会命人好生调理，夏蝉知情不报领了一巴掌，至于你，自己回去找账房领二十个板子。接下来无论本妃如何处置柳孺人，尔等不能再有任何异议。”
春莺身子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奴婢谨记，谢娘娘开恩。”
躺在床上的魏良娣尚未苏醒过来，素漪进去探望一番，又认真嘱咐了大夫几句，这才带着红缨回了暖香阁审问。
红缨很快进屋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出来，只是头上的乌发未干，尚有几分狼狈，她毫不避讳地迎上她充满探究的目光，微微欠身道，“红缨谢过娘娘。”
“明明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逼我见你一面，却一直束手待毙。柳红缨，你当真心狠！”
女子轻颦浅笑道，“红缨用对自己心狠，赌娘娘的仁慈之心。”
素漪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本妃自问绝非善类。”
求见她不得，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逼她在她和魏良娣之间做选择。为了能出王府便想尽办法在后宅之中横生是非，这样奸险的用心断然不像是为了一己自由便要抛却荣华富贵之人。
“因为娘娘需要红缨替你保住孩子。”
素漪浑身一震，又听得她道，“娘娘在翎国举目无亲，过去孤身一人尚可，如今多一个孩子羁绊，后宅的阴谋暗算，娘娘恐怕防不胜防。”
心事被人陡然说中，素漪深深地看了一眼满目自信的女子，才缓缓道，“说说你的条件？”
“奴婢不是早就说过了么？”
素漪再看向她时，眸中渐渐荡漾出一抹很深的情绪，“连魏良娣那样的角色都有机会熬出头来，你若用心伺候王爷，必不会只到今日这个位分。”
红缨只是木然望着窗外微微飘起的柳条，许久才怅然若失道，“娘娘可曾喜欢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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