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漪默然，不觉又忆及那道踏马离去的纤瘦身影。
十五岁那年大楚与瑾国交战，她一时心软饶了一个小逃兵一命，本以为两人就此再无交集，怎料他不但不知感激，反而日日夜夜缠在她身边，说是要劝她放弃攻打瑾国。
如今想来他那些替她洗脑子的傻话还真是可笑，一个敌国的逃兵，有什么资格劝她这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放弃南征北战？
可他就是凭着那样一股子傻劲撬开了她的心，她记得他报的名字是车千宇，他还说等他回国处理好家中琐事就来大楚找她。
结果从将军等到阶下囚，再到睿王侧妃，她等了他足足三年，等到了却是他的音讯全无，连平日里最惯着她的大哥都骂她太不争气。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或许她根本无从言说，素漪兀自失神了许久，才讷讷道，“大概就是特别想要见到他，然后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
红缨淡淡一笑，“那娘娘还是不懂，真正打心眼里喜欢一个人，便是为他死都愿意。”
“如此看来，姐姐已经遇到了这个男子。”
红缨唇边的弧度又加深了些，丝毫没有掩饰眼底那抹自嘲，“可惜他已经死了，死在我嫁进睿王府的前一天。”
素漪微微怔住，“他，是被人害死的？”
“不，他久病不治，是我陪着他走完了最后一程。临终前他还不忘嘱咐我，让我一定要安心嫁入王府，好好活下去，只是我在王府呆了五年，他却在我心里越住越深。如今我只想尽快出去，守在他墓碑旁边，静静地了此余生。”
素漪一时无话，便见她飞快地抬手抹掉了眼角刚溢出来的热泪，“娘娘或许还没将红缨是当作自己人，不过娘娘既然在红缨跟魏良娣之间做了抉择，红缨自会以诚相待，不枉娘娘的一番信任。”
真不愧是那一行出身，倒是演得一手好戏，素漪沉吟片刻徐徐开口，脸上的笑意忽然明媚起来，“谁说了本妃一定信你？”
柳红缨眸中有一瞬的惊慌划过，却也很快镇定下来，“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不必着急，你马上就懂了。”
说话间屋外陡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管事嬷嬷恭敬地递了个小盒子过来，“一切按娘的吩咐准备妥当，除却一些不起眼的衣饰，其他东西都在这里了。柳孺人素来不得宠，俸银都给了随侍的丫鬟，唯有这枚玉佩还能值些银钱。”www.tj268.com
素漪不顾柳红缨惨白的脸色，细细拿起那枚浑身透亮的玉佩察看起来，色泽明丽，贵重非凡，是寻常大户人家根本承受不起的稀罕之物。上面还端端正正地镌刻着一个信字。
“一个日日夜夜都想着出王府的人，不给自己留任何积蓄，独独随身带着一块堪称无价之宝的玉佩，柳孺人，本妃可真是看不懂你。”
柳红缨面色一白，连忙分辨道，“那是奴婢心爱之人的遗物，信正是他的名讳。”
“何必解释得那么清楚？即便你不说，本妃也未必能马上联想到信字便是寓意信王。”
素漪说罢又扫了一眼盒子里面一些再寻常不过的珠翠首饰，随意掰断一根发簪，里面果然是空心的，其他几根簪子也是如此，“江湖中传言，这种发簪专为细作所用。柳孺人终日戴在头上又是何用意？”
柳红缨没有回应，空荡荡的屋子里气氛冷冽，内室霎时间涌进来大批提刀的侍卫，素漪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既已被拆穿，柳红缨再不隐瞒，她面无惧色地看了一眼周遭侍卫，疑惑道，“奴婢在王府之中藏匿了三年都未被人发现，娘娘是如何看出奴婢心怀不轨的？”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倒也应该谢谢元懿，那日他让他以中庸之道应对府上众人，她已明了他对那些姬妾得敷衍态度，一切无事便是最好。这柳红缨却非要挑事，无疑让她多留了一个心眼。
“本妃未必一定懂得情为何物，你是否有倾慕之人本妃亦无心理会。只是本妃从你对先王妃的种种怨恨，为了一己私欲便要拉魏良娣下水诸事可知，你所谓的无欲无求，远离世事，定然不是出自本心。原以为你是想要在王爷面前争宠，不想你的目的却是为了在王府之中挑起内乱。”
“娘娘好眼力，奴婢自愧不如，只可惜今日你也未必就是赢家。”
柳红缨冷笑着说完，便将贴身藏于袖中的一个油纸小包掏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靠近她低声道了一句，“娘娘此番若想保住腹中孩儿，恐怕是千难万难。”
素漪面目一沉，柳红缨又顺势俯身耳语几句，她原本就生气不多的俏脸瞬间苍白得毫无血色。
“来人，马上给我将她拿下！”素漪歇斯底里地吼完，不觉踉跄着跌坐在椅上。
然而当前的情况并不容她多做停留，素漪一面遣了下人加急请睿王回府，一面步履焦急地赶至魏良娣那边督促大夫诊治。
只可惜好景不长，当日下午便有消息传来，魏良娣没了。
大夫向她禀了数次，素漪仍是难以相信这样的实情，“大夫，人一定还有救的是不是？”
这条鲜活的人命半月之前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过是落了一次水罢了。
“回娘娘，魏良娣高烧不止，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素漪紧紧攥住衣袖，唇色苍白。
怎么会闹成这样？她怎么也不会料到，柳红缨会凫水，两人跌入湖中之后她便往魏良娣的口里灌了慢性剧毒，她根本就是一早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才会这般大胆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但是她这样做又得到了什么？除却害死魏良娣，她一无所得，还直接暴露了自己。
摆在眼前的事实像一团乱麻一般绞得人思绪混乱，然则事态紧急，她已无暇多想，柳红缨已被扣押，有侍卫日夜看守，一切唯有等元懿回来再做决断。
府上出了人命自然人心惶惶，魏良娣的尸首停在院子里无人敢动，不是是谁奔走相告，魏良娣娘家的人很快便收到了消息，魏良娣是正二品官员的嫡女，他们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素漪整夜忙于应付来闹事的魏家亲眷，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清晨，睿王才不紧不慢地回了王府。见她已累得躺在了床榻之上，他也脱了外袍靠在床边。
“孩子一切可好？”他覆在她肚子上面的掌心微凉，五指交叠间却尽是温柔。
明知道是他假意之举，素漪却依然会呼吸微滞，“昨日王爷是故意不回来的？”
元懿沉默着没有否认。
素漪无奈地笑，“王爷明知道魏良娣危在旦夕，身为他的夫君，难道连露上一面都觉得委屈？”
她都自身难保了，倒还有心思干预别人的死活。
极力克制的心头怒意不觉悄然抬头，元懿冷笑，“魏良娣无意中偷看了本王的密信，即便她一再保证不会泄露出去，女人知道的太多，本王一早便无意再留。再从魏大人那娶一门姑娘过来，他仍是我的岳丈，关系不变则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还需要本王亲自回来一趟？”
魏良娣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就因为她偷看了他的密信就被他借了别人的手灭口？
“那魏良娣就该枉死不成？”
“这也需要我来与你解释？荆素漪，我原以为你是极其聪慧的女子，现在才觉是自己看走了眼，如果政局倾轧之时都似你这般仁慈良善，这世上的皇帝恐怕都做不长久。”
是啊，她差点忘了，人命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她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颗棋子，他怎么看她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干系？
“古来帝王万千，也并非个个如你这般，随意将人命玩弄于鼓掌！”
元懿终于收回了搭在她小腹上的大手，嘲讽地瞥了她一眼，“何必在那惺惺作态，你也不见得比本王好到哪里去。”
至少他们初次遇见，他便在为了逃出去而执行杀人的任务，她亦是如此。
“我自问执剑以来，从未滥杀无辜。”
他冷冷一笑，声音清冷得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那什么是该杀，什么又是不该杀？这些年死在你刀下的翎瑾两国士兵不计其数，他们就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妻儿朋友，难道他们就不无辜，活该被你杀死不成？荆素漪，你自己满手血腥，还将那些虚伪的仁义道德挂在嘴边，难道就不嫌恶心？”
素漪闭了眼，一时哑口无言，元懿毫无温度的沉冷话语却不愿意就此放过她，“本王还有一事要问你，是谁准许你妄动那个柳红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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