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掉头就走，素漪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郭，郭统领，本妃不碍事，你不要管……”
不碍事？伤成这样了也算是不碍事？
郭毅脸色难看极了，方才他一心牵挂着王爷的事情，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狐裘下的那柄泛着白光的匕首，在左肩胛骨下刺入得极深，纵然先前他们之间有过诸多不快，但他决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这分明是为了救他主子才受的伤，他更没有理由视而不见。
“这一刀是谁下的手？”他沉沉发问。
“郭统领不要再问了，先去，先去……”
素漪话音未落，郭毅忽然倾身将她抱在了怀里，“事出有因，属下失礼了。”
郭毅脚下生风，疾步往暖香阁走。素漪心头焦虑，喘息着想要推开他，未料男人纹丝不动，她只得放弃抵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不去忙王爷的事情，在本妃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娘娘伤得这样重，只要是个人都不能不管不顾。”
两人所过之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最后素漪无奈道，“平日里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的么？”m.tj268.com
是，他素来不喜欢她魅惑自家主子，却从未想过要取她的性命，何况她的确为了自家主子三番五次涉险，如今还伤成了这样。
郭毅没有回答，只加快了脚下步伐。
身为暗卫头领，郭毅武艺极高，尤擅轻功。他很快抱着素漪了踏进暖香阁，不顾下人们的惊诧目光，他命守夜的淡画去请大夫过来。
大夫很快披着中衣匆匆赶至。拔刀的时候，素漪见大夫对郭毅俯身耳语几句，似乎是示意他避嫌。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去前，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她，怒火翻滚。
“娘娘或许不知道，回来之前王爷曾让属下立过重誓，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属下便自刎谢罪。这一次即便王爷不予追究，属下也要替娘娘讨一个公道回来。”
言下之意，他不会善罢甘休。
素漪心头一撞，来不及多想，连忙指了指身上的伤，又用唇形无声道，“是陛下的意思。”
“请郭统领千万不要将消息泄露出去。”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只是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郭毅，郭毅沉痛地微微颔首，她知道他已然明白。
屋内很快便剩下照顾的丫头知音和大夫两人。
王府中家养的大夫有三名，今日来的这位姓顾，也是医术最精湛的一位。除却御医，她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平日里几乎都由他来诊治。
顾大夫小心上前查探着她身上的刀口，微微叹了口气。
“娘娘是习武之人，伤口太深，又太靠近心的位置。若是想要恢复得快些，最好别用麻沸散。但是会很疼，娘娘忍得住吗？”
这一刀她分明用了狠劲，自然伤得极深，素漪吃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岂止拔刀的时候会疼，从她开始拿出匕首往身上刺的那一刻就是锥心的疼，只是一直苦苦忍着，如今已麻木到觉察不出半分痛意。
虽是这般想着，顾大夫的手只是轻轻地握住匕首，她已疼得冷汗直流，像是全身的神经都扭在了一起。
一个女子，如何能够承受的来这些。
顾大夫颤抖着松开了手，“娘娘，不如我们用麻药罢？”
“不必了，顾大夫请继续。”
大夫只好哆嗦着手上前，匕首拔出的那一刻，素漪闷哼一声，沉沉阖上眼睛。
再醒过来已是次日傍晚，毫无意外元懿已安然回来，此刻正坐在她的床前，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情绪涌动。
“大夫已经看过了，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你先好生养着，一天到晚不是伤到这里就是那里，年纪大了要怎么办才好？”
似是嗔怪，又是无奈。
年纪大了又如何，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到年纪大的那一日。素漪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又道，“王爷一切都处理好了？”
他轻轻恩了一声，接着便是两相无言。
隔了好一会儿素漪才再次听见他压抑着的嗓音，“其实不必你出面，本王也有的是办法澄清。”
她出面不过是受一点小伤，他澄清的代价只会比她更加严重。
素漪虚弱地笑了笑，“由嫔妾出面岂不是更好一些？嫔妾身上的伤口已被人包扎利落，王爷能平安回来便好。”
“父皇不过是想从本王身上讨要一些东西罢了，只要本王给他，便可相安无事。而你不同。”
元懿沉了沉脸色，没有继续往下说。
可素漪知道，若是自己许多年后想起了今日，也必然不会后悔半分。
她清楚记得，在长春宫时陛下的一举一动。
当时她一口气说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其实是在用激将法赌，赌陛下会顾及颜面一时松口，或者至少会顾及元懿是皇后娘娘的血脉而手下留情，毕竟那日他是在长春宫召见的她，那是皇后娘娘曾经的寝宫，一直未有人再搬进去过。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便是他恼羞成怒，元懿是他的子嗣，怎么做都不至于伤及性命，那么遭殃的人必然是她。
这的确是一条疯狂的计策，以至于她跟郭毅商讨的时候，郭毅也极力劝她另谋出路，因为这条计策每一步都凶险之极且环环相扣，只要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可她没有多想便那样做了。
显然，这个男人的忍耐力比她想象之中还要高。
她看着天子毫无松口的架势，以为陛下一定要生气了。
她静静地等他处罚，然，没有。面前的九五之尊最后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
“看来你还未弄清楚，懿儿遭难的一切的缘由吧。”
接着有一份奏折放到了她的手上，当时她也并不知道，这份奏折已被元懿看过。
“知道孤为何让你在外面跪了这么久吗？”他方问完又自己将答案说了出来，“孤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孤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到他身边，但是你造成他们兄弟不睦便是事实。孤迫于无奈，只好安排了这一场刺杀。本想让他将你推出来顶罪，可惜他却拼死要护你周全……”
正元帝后面的话她已印象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脑中一片混沌，盘亘在心中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切居然是她而起，是她见不得光的身份害惨了元懿。即便不知道帝王将会如何处置，她也要尽力为元懿争取一些。
既然隐藏不过，素漪将自己的身世遭遇说了一遍，其中概过了一些重要细节，然后她告诉陛下，她留在元懿身边为的是报恩。
正元帝听罢薄唇微抿，眸中尽是凉薄，“那你能否保证与大楚永远断绝关系，纵然是翎国和大楚日后兵戎相向，也不偏帮大楚半分？”
“能。”
不知是不是她的回答太过果断，他的唇角又微微抿起了一个弧度，“口说无凭。”
“那臣媳便证明给陛下看。”
正元帝似乎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样做，连忙伸手去挡，却也抵不过她霸道的掌风，匕首已深深地刺入她的肩胛下方，与心脏偏了一寸多位置，当然也是她故意偏的。
鲜血直流，素漪脸色煞白，却也只是缓缓抬起头面带笑意地看向那一袭明黄的天子，“父皇以为这样的证明，可以了吗？”
瞥见正元帝的一脸震惊，她知道她这次又赌赢了。
“你打算如何救他？”
正元帝沉默了好一阵子，又忽然开口问她的打算，素漪苍白地扯出一个笑容，“明日京中将会有消息传出，臣媳千辛万苦从陛下这里求来了一个恩典，不料查出证据没多久便遭到奸人刺杀，证据被人劫走，无法为睿王洗刷冤屈，但也足以证明睿王的清白。”
既然陛下遭人行刺是假，她也安排一出同样的戏码，借故说已查到线索，再将一切赖到那个无中生有的假刺客身上。
这本来也是她瞒着郭毅出的下下策。
他们的计策本来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可她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若是时限一到，她也必然会这样处理。
“孤可以答应你，只是你身上的伤……”
正元帝微微顿住，又看了一眼御书房内遍地汨汨而流的鲜血。
“臣媳分明是被刺客所伤，父皇不必记挂，回到王府之后，自然有大夫专门替臣媳医治。”
她说罢便要转身离开，背后又传来天子低沉黯哑的吩咐，“记住你今日的所有誓言。”
收回思绪，素漪看向床榻边的元懿，幽幽开口，“王爷究竟还要瞒嫔妾到什么时候？”
元懿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不敢确定她是否已经知晓了实情。尔后，他又强笑了一声掩饰，“本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陛下将一切都告诉我听了，王爷此番舍身救了嫔妾，嫔妾心存感激，何必还要苦苦相瞒？”
元懿脸色一变，方有一些雀跃的心瞬间沉寂了下去，她对他的百般付出，原来只是报恩。
“本王救你也是自救，若是你的身份败露，一样会牵扯到本王。”
经此一事他也更加确定，他的父皇行事手段何其毒辣，她的身份特殊，他根本摸不准他会不会对她再动杀机。
可是这些事情不应该让她知道。
“嫔妾明白。”
他说的也是实情，素漪却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一瞬的沉闷，“那王爷可否再听嫔妾一言？”
“你说。”
“这样的明亏不能再吃第二次，王爷后宅虚置已久，为何不借纳妃选妾的机会拉拢结交一些朝中要臣，以便有需要时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元懿一怔，手中本想替她拭去薄汗的帕子就僵在了原地。
“结交大臣的法子多得是，你明明知道本王不会选这一种。”
可世上还有什么君臣关系要比姻亲来得更加牢固？陛下今日是信了她，难免日后不会再动杀机，前面的路本来便是困难重重，他又何苦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烟儿的事情嫔妾已经知道了，那又有什么关系？王爷知道嫔妾不在乎这些，嫔妾为的只是王爷的将来。”
元懿闭了眼，许久没有做声，再开口时已分明绞着浓重的怒气，“烟儿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般说，恐怕还是以为她不知道郭毅替了他拉拢烟儿。
素漪轻轻地摇了摇头，“嫔妾知道王爷置身之外，可即便她只是崔御史家的庶女，一旦她知道了真相，王爷又该如何自处，王爷既然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就应该晓得权衡利弊……”
“这天下不必你说，本王也必会全力以赴去取。但若是你想要本王纳妃，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句，绝无可能！”
他厉声吼完，瞥见女子波澜不惊的神色，又蓦地软下了语气，“罢了，本王不想在你卧病在床的时候与你讨论这些。”
素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思复杂地别过脸。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进来，“王爷，是瑾国探子急报。”
“念。”
“王爷，这……不太好吧。”
那探子探头望了望床帐之内的素漪，毕竟……毕竟有外人在场。
“让你念就念，连本王的命令也不愿意听了？！”
那探子又犹豫了片刻，才毕恭毕敬地从怀中将密信取出念道，“瑾国天子驾崩，七王爷宇文轩继位，年号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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