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记者对视一眼，笑呵呵的打着官话。整个采访过程就像是三个人在打太极。方老板将话题引到电影上，而两位记者则借着机会拉到八卦上。
忱言坐在方老板身边，脸上陪着笑，时不时的喝上一口冷掉的茶水来掩饰自己的不悦，以及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的冲动。
娱乐花边，真是什么年代都比一本正经的新闻更吸引人眼球。
两个记者拿着本子，边记边问，眼神落在什么消息也挖不出来的忱言身上，又话锋一转问道：“方老板，听说您是冲着忱小姐的面子才投资的，请问，忱小姐是您的……吗？”个子稍高些，脸上带着些许雀斑的记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眼神里还流露出一丝玩味。
忱言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了用力，冷白的灯光下她素着的指甲处泛起一块块淡淡的青白。嘴唇翕动着还是有些忍不住想解释，可膝盖上又被方老板的大手轻轻的拍了拍。
方老板瞥了眼忱言不太好的脸色，笑了笑说：“我们的关系是挺不错的，不过……目前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最多只是投资人和演员、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吧？方老板这么说，对面那俩人指不定怎么乱写！
忱言抬眼盯着对面两个记者的脸，看着他们心满意足又有些狡黠的对视一眼，似乎已经如愿的从方老板这话里，捕捉到什么了。
二人手里的笔在巴掌大的笔记本上胡乱记了几笔，便收拾东西站起身请辞。
“呦，这谁呀？忱……不对，是未来姨娘！哈哈哈！卖嗓子的姨娘！”方婉芝穿着花哨的连衣裙，声音和她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散着浓郁的酒气。她拿着一杯还没喝完的酒，三步两晃的走到站起身的记者身边，眼神里满是嘲讽的盯着忱言。
忱言坐在那抬着眼，定定的看着醉醺醺的方婉芝，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墩在桌上，立马站起身。
方婉芝，我让你一次又一次，别得寸进尺！
方老板坐在旁边一把将起身的忱言拉下，他看着扭过头盯着自己女儿的记者，又快速转过头看向忱言，右手的食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这位……是令千金吧？”两位记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方婉芝。
这下可有料写了，拍电影的女主角是女配的未来后妈……
方老板坐直了身子，带着一丝怒气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沉着声音说：“二位慢走，不送。婉芝，过来！”
两位记者瞥了眼同样脸色不好的忱言，和方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
方婉芝带着一抹坏笑看着两个记者离开，这才走到他们的位置上坐下，看都不看方老板一眼，直勾勾的盯着对面忱言身上素雅的旗袍。
这么素，不是父亲的品味。
“衣服挺好看的，哪个老板赏的？”
忱言看着她轻蔑的眼神，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甜丝丝的笑。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素净的旗袍，又抬眼盯着方婉芝，含着笑说：“我师兄欧承亲自带我去订做的。”
欧承的名字直挺挺的烙进方婉芝的心里，她将刚要送到嘴边的酒，一把泼到忱言身上，透明的酒杯也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变成支离破碎的垃圾。
“贱人！”
“丢人现眼的东西！一个臭戏子有什么好争的！”方老板脱口而出的话，伴着一个巴掌一起打向方婉芝的脸。
舞厅里的音乐继续欢乐的奏着，歌女的声音依旧甜软。忱言伸向酒桌上帕子的手因为方老板的一句话而顿了顿，愤怒的心似乎被那句话狠狠的捅了一刀。
她也没工夫再管顺着脸往下滴的酒水，抓过桌上的帕子用力的擦着自己身上的旗袍。嘴里还不忘冷冰冰的说：“我师兄不是臭戏子，他是非常出色的戏曲演员！”
忱言说着话，眼睛盯着沁入织料的酒色，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可她身前的那块颜色怎么擦也擦不掉，心里一急，手里的帕子一扔便抓起自己的棉袄和小包，绕过方老板就要往外走。
方婉芝坐在原地捂着脸，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盯着方老板。这是父亲第二次打自己，而且两次都是因为那个卑微的女人！
“给我滚回家里去！今天起，没我的允许，不许出家门一步！”方老板愤怒的扔下这句话，站起身快步追向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忱言。
当晚的梨苑，因为方老板的缘故特意给忱言留了门。忱言穿着深色的棉袄一句话也没和跟在她身后的方老板说。她走到梨苑的大门前，用力将门一推，脚刚踏进里面就转身关门上锁。
方老板站在梨苑门口，定定的看着紧闭的梨苑大门，冬日的冷风卷过他没穿外套的身子，让他打了个喷嚏。
臭丫头，老子迟早给你弄回家去！
忱言回到别院，见自己的屋里正掌着灯，便以为是欧承回来了。她喜上眉梢的快跑几步过去，一把推开房门。师兄二字刚叫出口，脚上的步子就因为椅子上那人额头上的疤痕而停住。
大师兄……他怎么在这？难不成是午爷让他来的？
大师兄坐在椅子上，侧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闭眼浅眠。他听见忱言的声音。眉头稍稍一皱，一双锐利的眼睛慢慢睁开，又伸出一只手揉了揉。
他看着妆容有些花的忱言站在门口，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不敢进屋。脑子里想着在大城时，小铺老板和他说的“追姑娘得对她好，哪能总欺负人家？”
他有些别扭的冲她笑，尽量用温柔的语调说：“师妹回来了，我怕你这屋冷，就过来给你燃上暖炉等你回来。妆怎么花了？出什么事了？”
突然这么温柔……难道……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忱言盯着他轻声说了句谢谢，站在门口还是有些不敢进去。她双手抓着门边，也不敢贸然把门关上。
大师兄坐在那见她不动，又努力笑了笑说：“怎么不进来？”
忱言抓着门边的手指微微泛白，她垂了垂眼胡乱的看着地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午爷……是不是生气了？”
大师兄微怔了一下，他站起身摇了摇头。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用粉色缎布包着的盒子，放在茶桌上。
“这次没少赚，三师弟还有几场戏要单独给几个老爷唱。我就带着小师弟们先回了。这个……我听大城那边的人说，那边的姑娘都喜欢这个。我就给你买了，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再给你买！”他微低着头，红着脸将这些话说出来，和平日那个对着她总是没好气的大师兄完全不同。
“师妹，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刚向前迈出步子，忱言就松开抓着门边的手，向一旁躲去。她绕着弯走到桌前拿起那盒有些沉的东西，背对着大师兄说：“等等。”
这一小盒东西，指不定花了多少钱，不能让他在我这乱花钱。
大师兄的脚刚要迈出门槛，立马因为这两个字落了回去。
忱言低着头，拿着那盒东西转过身，缓缓走到他身侧，拉了拉他的胳膊。
“大师兄。”
大师兄听着忱言也难得对自己温柔一次的语调，慢慢转过身轻轻的嗯了一声。
忱言深吸了口气，一手拉起他的手，将那东西放在他手心里。她抬起头看着大师兄疑惑的神情，微微一笑道：“谢谢。这东西，师兄还是送给别的姑娘吧！我就算了。”
大师兄皱着眉，盯着她温柔的眉眼问：“为什么？”
忱言看着他满是疑惑的眼，笑着摇了摇头。她松开大师兄的手，转过身走到桌前，淡淡的说：“大师兄的年纪，早该寻个好姑娘成家了！师兄赚钱不易，这礼还是留着给师妹日后的嫂嫂吧！”
“为什么？方老板的礼你收，老三的礼你收！为什么我的就不行？”
垂在身侧的大手紧紧的攥着拳，发出闷闷的指节声。
忱言背对着他垂着头轻声说：“方老板送的，我都退回去了。师兄的衣服，是生辰礼，所以……”
“呵，生辰？你哪来的生辰！你来梨苑时，除了自己的名字，会点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忱言，别以为只有老三护着你！我头上这道疤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师兄的话砸到忱言的耳朵里，顺着耳道滚入身，跌入心湖，顿时激起层层涟漪。
那道疤……以前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咬了咬唇，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师兄，我……我喜欢欧承。”她深吸了口气，眼睛胡乱的盯着桌面，还是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身后的人没说话，她听着他脚上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木门被他狠狠摔上的嘎吱声，以及他越跑越快最后怒吼出来的声音。
忱言有些难过的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子，慢慢走到门前将房门关上。她丝毫没注意到，外面的角落处，还躲着一个默默等她回来的人。